國民黨被掃地出門
當然這第一次內戰,強弱勢殊,袁世凱此時是採取主動的。6月9日,袁以大總統令,把江西都督李烈鈞免職,由駐節武昌的副總統黎元洪暫代。而後粵督胡漢民(6月14日)、皖督柏文蔚(6月30日),亦相繼被免,同時黎元洪在武漢亦大肆搜捕從事地下活動的國民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是時粵、皖兩省的國民黨內部皆有窩裏反現象,胡、柏二人雖心有不服,還是遵令去職。李烈鈞因在江西掌握較穩,被撤職心有不甘,乃潛滬與中山密商,之後又潛返江西湖口,約集心腹同志及武漢避難黨人,密謀起義抗袁;舉棋未定,李純已受命為九江鎮守使,率軍步步進逼。李烈鈞不甘示弱,乃於7月12日,在湖口要塞布檄鳴炮,公開起義討袁,打響了二次革命的第一槍。[附註]這二次革命和民國開國后的第一次內戰,便帶有嚴重的區域主義(regionalism)的色彩。我國古代地方政府,本有一種迴避的制度,如漢制便規定,本郡人不能為郡守,非本郡人不得為郡吏。這就是現代政治學上的所謂制衡制,是很科學的。此制斷斷續續地實行了兩千餘年未嘗廢。清制仍遵守本省人不能任本省督撫的傳統制度。所以在有清二百餘年的地方政府里,三藩以後,再未發生藩鎮割據的現象。民國成立之後,首先就把這一優良政治傳統破壞了,民初各省都督幾乎全是本省人,這就開啟了本省軍閥盤踞本省的惡例。國民黨這民初三督,也都是本省人;跟他們鬧窩裏反的也都是本省人。例如廣東,那時中山下面的哼哈二將--胡漢民和陳炯明都是廣東人。二人不和,弄得兩人都想反袁,卻都不敢反袁。江西的李烈鈞控制得比較好,窩裏反問題不大,所以他敢於起兵反袁。但是李的本省同志之反袁,為著革命的利益,顯然沒有他們抗拒北軍(客軍)心情的嚴重。其時遠在雲南的蔡鍔(蔡為湖南人而任雲南都督),對此日益滋長的regionalism便深具戒心。蔡雖然也是反袁人物,此時他卻助袁,通電痛斥李烈鈞:"以前行為,本難寬忍。"(見1913年5月29日《雲南蔡鍔艷電》,載上引《北洋軍閥,1912~1928》,卷二,第144頁。此電在原書中誤印為1915年)此一區域主義,後來竟濫觴于軍閥時期。至台灣而變本加厲,可悲也。這時憤恨袁氏專權,或僅為不滿現狀,欲為自身另找出路的國民黨中下級軍官,亦所在多有。如今江西義旗一舉,各地也紛紛響應。國民黨的據點在江西、廣東、安徽、上海固無論矣。縱在較北的徐州駐軍之內,也不乏反袁義士。須知在那個時代,國民黨並沒有自己的軍隊,它所有的不是當時有革命傾向的正規**慕義投靠,就是地方雜牌民軍就食而來,他們的戰鬥力和紀律,有時且遠不如袁氏的北洋六鎮。一旦接仗,往往就如古人所說的趨市民為戰。不但戰鬥力有限,而且軍紀鬆弛,亦不下於北軍。加以武器、糧餉皆缺,因而士氣不振。上海由陳其美指揮,連個製造局亦屢攻不下,徐州、廣東、湖南一觸即潰。稍微能堅持一兩周者唯湖口與南京兩處,傷亡潰敗亦慘不忍言。南京原有若干民軍起義,然由於都督程德全首鼠兩端,棄職潛往上海,孫派之激進軍官何海鳴等確有意死守南京,苦撐待變。中山亦曾有意親臨指揮,終以黃興抱奮勇而來則罷。然黃氏覺事無可為,半途易服而去。迨柏文蔚從安徽戰場敗至南京,曾痛批黃興為"一將無能,千軍受累"。可是吾人今日回看,實覺孫公之發動二次革命,正如美國杜魯門總統對麥克阿瑟有意侵華之評語曰:"斯為一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錯之戰爭也。"(Awaragainstawrongenemy,onawrongplace,atawrongtime)焉有勝利之望?二次革命時未迭月,革命軍就全軍盡沒,國民黨全黨上下,被掃地出門之後,早期夢想的以美為師、民主共和政體的實驗,也以全盤失敗告終。袁世凱早就感覺共和政體不適用於中國(見他和顧維鈞的對話),再經過與國民黨一番痛苦的鬥爭之後,金窩,銀窩,終不如狗窩,他老人家就要回頭去做皇帝了。吾人今從世紀之末,回看世紀之初,大概沒有什麼歷史難題不能理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