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談起齊遼之戰,勢必要談到手下大將,燕王毫不吝嗇的誇獎了夏景行與趙六這對合作無間的搭檔,「夏景行當初在宮裏學工筆,哪想得到有一日倒能用上。他工筆極佳,趙則通方向感又極好,這兩人帶着一隊人馬就敢往遼人草原上跑,不但迷不了路,還將山川地貌給繪了出來。父皇可瞧過了那張遼人漠南漠北地形圖?」趙六從小混跡市井,原就沒有大名,這還是燕王要請封,臨時賜名為則通。
提起這個,今上倒笑了,「也虧得你,手下網羅了這種人才。朕還隱約記得當初誇獎過定遠將軍的工筆畫呢,後來倒平平了,只沒想到他畫的地形圖倒讓朕大吃了一驚。這麽說當初他是藏拙了?」
到了這時候,燕王早不是舊時不受今上重視的三皇子了,他的話既然有分量,自然要為夏景行說句公道話,「父皇哪裏知道,就因為他工筆畫好,被父皇誇讚了一回,皇叔還在暗地裏挫磨他呢,以後哪裏還敢讓父皇瞧見他的畫呢?」
今上一怔,未料得還有這等事兒,「朕原還想着,你皇叔……好歹是藩王,怎麽着心胸也應該寬闊些,他娘都已經死了,留下個毛孩子,怎麽就容不得了呢?最後竟然要鬧到了逐出府的地步了。」到底感嘆一回夏景行的身世。
燕王便笑,「這有什麽,若非他不是從侯府里被逐出來,父皇也不會得這一員大將,兒臣也沒這樣得力的左膀右臂。不獨是定遠將軍能幹,他入贅的那少東家雖是個女子,可是算起帳來竟然要比兒臣軍中書吏強上太多,大戰之後她千里送糧,兒臣便使了法子將她留在幽州核算撫恤銀子,以及戰後各種軍械糧草帳本點算,十分能幹。」順道將禹興國等人綁了身在應州的夏芍藥去幽州,後來夏景行找機會臭揍了禹興國等人一頓,當做笑話講給今上聽。
今上再想不到還有這樣好玩的事情,頓時撫膝開懷大笑,笑完了才贊道:「沒想到定遠將軍的這位妻子倒是有膽有識,也不知誰人教導出來的這樣女子,倒是難得!」
夏南天就這樣在今上面前掛上了號。
「她家可是洛陽種芍藥第一家,為著捐糧,連老宅子芍藥園鋪子全都賣光了,父皇不想着要賞些什麽?」
除了這些事兒,夏景行提起的主動出擊,以及親自帶人前往遼人草原滅了遼人二部,對齊遼戰局中有着深入的影響,令今上十分讚賞他的軍事才能。
又有國子監祭酒王老先生不少門生都明裡暗裏上旨誇讚夏景行,也算是順應臣屬呼聲,今上封賞起來便格外的大方,倒大大的出乎晉王意料了。
輪到趙則通,傳旨太監宣完了旨,他被封為正四品寧遠將軍,領旨謝恩,才抬了頭,今上便咦了一聲,只覺得他面熟,倒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當日除了燕王以及夏景行與趙則通之外,另有戍守燕雲十六州的將士們以及地方屬官,如今還在堅守的與已經為國捐軀了的都得到了封賞。
等到退朝,燕王被今上留下了,太子與二皇子、四皇子皆向夏景行恭賀升遷。
夏景行以前也在宮裏做伴讀好幾年,與幾位殿下都認識,如今他做了三品將軍,從太子到其餘皇子都想與他結交,齊來賀他,當真是與從前處境有了雲泥之別。
晉王見他與眾位皇子寒暄,心中惱怒,才轉身準備走,一眼就瞧見了趙則通,乍一看便覺眼熟,再細一瞧,面色都變了,抬手就指着他,「你……你……」這不是上次在洛陽行宮狀告甯景世的賭坊掌柜嗎?
趙則通見晉王這模樣,偏還上前兩步笑嘻嘻向晉王問好,「洛陽行宮一別,下官惦記着王爺身體,王爺這一向可安好?」
安你個頭!
晉王這會兒才想明白,趙則通既然跟着燕王從燕雲十六州立功回來,敢情他就是燕王的人啊?這麽早這侄子就給他下套了,還是下在甯景世身上,此刻別提有多惱火了,恨不得當場搧趙則通一個耳刮子。
旁邊還有朝臣好奇的瞧着晉王跟趙則通,只當這兩人還有舊日交情,晉王這巴掌就無論如何也搧不下去了,晉王胸膛起伏,一肚子怒氣,轉頭就直奔了宮裏,要去跟燕王算算這筆舊帳!
好你個小子,竟然敢算計親叔叔!
算計銀子事小,丟臉事大。
旁邊有官員上前來與趙則通寒暄,問及晉王與他交情,趙則通還含糊道:「舊識舊識。」沒看到晉王殿下瞧見他,整個人連臉色都變了嗎?還交情呢!
趙則通肚裏悶笑,面上還一本正經道:「當初……下官在洛陽行宮與晉王見過一面。」
這話里可就含義深遠了。
能讓晉王在洛陽行宮見面的,身分怎麽樣也不會低了。
這趙將軍到底是什麽來路?
其餘官員肚裏不住猜測,只二皇子與四皇子當初可是跟隨今上南巡的,趙則通在行宮裏狀告甯景世他們可都圍觀過,扭頭瞧見這幕,頓時都噴笑了。
想晉王自恃皇叔,得今上敬愛,一向在這些侄兒面前也是擺足了長輩的架子的,除了對太子客氣些,其餘幾名侄子也被他訓導過。礙於輩分,做侄子的不能把叔叔怎麽樣,卻很是樂於看他出醜的。
二皇子還笑嘆,「三弟真是……太壞了!」使了手下門人去給甯景世下套,狠狠宰了皇叔一筆銀子!
太子不曾見過趙則通,不明白其中關竅,又因是二皇子說的話,倒不好意思尋根究底的問,直到晚宴時候才知道事情始末。
而晉王一怒之下就往宮裏去,直奔到了今上面前,要他替自己做主。
今上被他弄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經他提醒才想起來,趙則通竟然是當初在洛陽行宮朝着他使勁磕頭的賭坊掌柜,心中好笑,這等小事比起軍國大事來自然不值一提,只是好歹也要給親弟弟幾分面子,便帶着點責備的口氣道:「三兒也真是的,哪有這麽耍着玩的?」
哪料得到燕王壓根沒準備認下此事,一本正經道:「父皇可冤枉兒臣了,兒臣在洛陽行宮也是與則通初見,當時他跑去要帳,可是甯景世在賭坊的帳沒還,與兒臣又有什麽關係?況且則通雖做過賭坊掌柜,但不能抹煞他有一腔報國熱情,後來齊遼戰起,他跑到幽州去參軍,投到兒臣府上,難道兒臣還要因為他曾經跟甯景世討過賭債,就將有報國之心的青壯兒郎給拒絕了?」這一番話倒將趙則通給塑造成了市井間出來的滿腔熱情的愛國志士。
晉王被燕王這番話給問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燕王拿愛國大義這頂大帽子扣到他頭上,細究起來,倒是他這個王爺氣量狹小不容人了,明明是他的外孫欠了賭債,這會兒看趙則通發達,倒來反咬一口。
今上對燕王的話雖然不全信,可晉王也沒證據證明這事兒就是燕王指使的,如此貿然跑來指責燕王,卻是不妥。
今上話語裏便含了幾分責備,「國家危難有兒郎願意投軍報效國家,此乃大義。皇弟且不可因小節而罔顧大義。」
這晉王明明是跑來告狀的,到了最後反沒了理。
當晚慶功宴上,晉王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心中余怒難消,只能拿酒來澆。
宴行過半,晉王已經喝得有些半醉了,夏景行親自執壺過去,向晉王斟了一杯酒,「下官從小到大,得了不少王爺的指點教誨,莫敢忘記,還要感謝王爺多年栽培之功,沒有王爺,哪得我夏景行今日榮耀?」
晉王這才與他抬頭平視,眼前氣勢如山嶽般沉穩的青年,早不是那懵懂稚兒,任由他搓扁捏圓,眼前這男子是功勳卓着的年輕將軍,目光湛然有神,清正和平,暗含了無人能敵的鋒芒,磊落從容地站在他面前,若是旁人家兒郎,他定然要贊一聲年輕俊傑!
可此人偏偏是夏景行,他閨女的眼中釘肉中刺,與他那嫡親外孫甯景世站在一起,恐怕這一位倒更似侯府世子。
晉王仰脖一口將杯中酒乾了,只覺這醇厚綿長的御酒也含着苦味一般,只不知道是釀酒師傅手藝之故,還是見到夏景行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