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晉王妃去歲病逝,因為還守着孝,晉王不常往宮中去,一旬去個兩三次而已。
晉王妃活着的時候,晉王沒覺得有什麽,等王妃病逝之後,晉王忽然生出了蒼涼的感覺,鬢間的髮絲都白了一把。
晉王妃一生賢慧溫婉,溫柔隱忍,人去了便顯出她的好來。晉王如今瞧着年輕嬌媚的姬妾都沒什麽興緻,倒常去晉王妃的院裏坐坐,也不進房去,就坐在院裏廊下,有時候憶起年輕時的舊事,那時候因為寵愛其他妾室,對晉王妃並不上心,直到老了再想起來,才覺得錯待了她。
大約是老年喪偶,晉王顯出老態來,有些懶洋洋的道:「天意如此,他的路如今已然是擋不住了,前面有燕王護着呢,也幸虧阿甯的世子之位早就坐穩了。」不然夏景行立了戰功回來,真要與甯景世爭起鎮北侯世子之位,又有燕王相助,鎮北侯世子之位落到誰手上,還真難說。
召燕王回京的聖旨是在一個月以後到達幽州的,那時候遼齊之戰的後續工作都安排完了,夏芍藥終於脫離了每日睜開眼睛看帳,閉着眼睛打算盤的日子,重新住進幽州城客館。
夏景行也閑了下來,有空陪着妻子四處逛逛了。
夏芍藥離家都快一年,很是思念兒子,說了好幾次要回洛陽去,都被夏景行給攔下來。
他也兩年半沒見媳婦兒,日思夜想才到了身邊,恨不得將她吞到肚裏去,哪捨得放開?
夏芍藥的歸期一再被推遲,夏景行攔着是一方面,她自己也是猶豫不決,到得最後索性道:「不如將我剖作了兩半,一半留在洛陽陪兒子,一半留下來陪夫君。」兩方都捨不得,當真煎熬。
燕王接到聖旨,派人將帶着妻子逛街的夏景行召回燕王府,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這下子你可以帶着媳婦兒去長安受封了,也讓那些人擦亮眼睛瞧一瞧,當初如何踐踏你,如今可就是自打嘴巴了!」
夏景行當初離開長安城,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身敗名裂、身無分文,從未想過有一天他還能風光的踏足長安城。
他回到客館裏跟夏芍藥講起來時,神情眉飛色舞,「殿下讓咱們先行啟程,正好順路可以回洛陽去瞧瞧爹爹跟兒子,然後再與殿下會合,一起進長安城。」
夏芍藥聽到這消息高興得都快飛起來了,摟着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腮邊親了好幾口,被夏景行攔腰抱起來轉了好幾圈。
她笑意盈盈,眸中全是亮光,興奮的叨叨絮絮,「咱們要回洛陽城,總要給爹爹跟兒子帶點東西回去。爹爹就多帶幾塊好皮子,平安……就帶些小玩意兒回去就好。也不知道他認不認識你……」
九月中,夏氏夫妻啟程,十月初七才進了洛陽城,氣候已經冷了下來。
夏芍藥如來時一般坐着馬車,夏景行如今騎術更好,閉着眼睛睡着都能馭馬,但卻大部分時間都窩在馬車裏,摟着媳婦兒充當她的人肉靠墊。
他此次出行,身邊還跟着四名前鋒營手下充當護衛,至於他原本的小廝保興,跟這些前鋒營的兵士比起來就差遠了,這些人都是跟着他遠去過漠北,經歷過九死一生才活着回來的。
於是一路上保興都有點不敢往夏景行身邊湊,只覺得他如今很有威嚴,舉手投足之間都與過去大為不同,讓人覺得凜然不可侵犯。
但夏芍藥可沒覺得夏景行有什麽威嚴,只臉皮厚了些倒是真的。
自經歷過被眾人聽壁腳之後,夏芍藥雖然不記得那些人的面孔,但每瞧見夏景行手下兵士朝着她露出善意的笑容來,她就覺得這些人似乎都在取笑她。
因此夏景行要上馬車充當人肉靠墊就會被她拒絕,每次都是一個往外推,一個厚着臉皮非要坐馬車,「路程這麽遠,娘子不無聊嗎?我陪着你咱們倆還可以說說話兒呢。」
夏芍藥也不想一個人待着啊!可是看看馬車外騎馬護衛的前鋒營兵士,她態度就更堅決了。
夏景行後來發覺媳婦兒糾結所在,轉頭就朝着那四名手下吆喝一聲,「你們往前面去引路,別靠近馬車。」原來是媳婦兒害羞了,這才不肯與他同車。夏景行覺得自己當真是個體貼的好丈夫,又觀察如微。
「你……你干什麽讓他們往前面去啊?」夏芍藥的臉更紅了,這不是告訴這些人,他們夫妻倆會在車裏做些什麽嗎?
夏景行一臉無辜,「要不……就讓他們回來?」這些人聽令習慣了,早已經一夾馬腹竄出去一丈遠。
夏芍藥無言以對。
最後的結果是以體力最強的那個人佔了上風,夏景行如願一路摟着媳婦兒坐在馬車裏說說情話,摸摸小手,興起還可以偷親小嘴,悠閑到他都恨不得這條路長些再長些。
【第四十三章兒子見面不相識】
洛陽城裏如舊時一般熱鬧,到處都是叫賣的小商小販,挑着擔子賣糖人、糖葫蘆串兒的,走街串巷挑着各色絲線小玩意兒的,賣菜賣果子的小販們,很是讓人眼花撩亂。
各處的店鋪大開着門,胭脂鋪子、首飾鋪子、點心鋪子、筆墨鋪子、綉庄飯莊……夏氏夫妻的馬車一路穿街而過,有不少人都停下了叫賣聲,瞧着這輛被軍士護衛的馬車,猜測裏面是什麽人。
前鋒營的兵士們都是經過九死一生才活下來的,外表看起來就有經過歷練,與城中衙差氣勢很不一樣。巡街的差役看到軍中服色,便有心思細的悄悄尾隨,眼看着馬車一路行至普通民巷,在某處民宅停下,車轅上的小廝跳下來上前拍門,宅門開了,馬車連同這四名護衛進了宅門,大門便闔上了。
衙差過去瞧一眼才知道這是夏家的宅子,回頭就跑去府衙報信。
夏家當初可差點成了他們砧板上的肥肉,刀都磨了起來,卻落了個空,還讓夏家得了個愛國的好名聲,不只知府大人崔連浩生氣,就連本城當差的吏胥也牢記此事。
崔連浩聽到消息時不禁猜測,「難道是夏家那位回來了?」
那報信的衙差便道:「小的沒瞧見馬車裏坐着誰,保不齊只是夏少東家回來了。不是聽說當初送糧,其他人都回來了,但夏少東家可沒回來,也許……此次是定遠將軍派人送了夏少東家回來呢。」
崔連浩暗道好險,當初幸虧沒有出手奪了夏家財產,只才起了念,不然若定遠將軍回來,知道他謀奪了夏家財產,這可是一場大官司。
朝廷邸報寫得明白,定遠將軍立了大功,還得往上升遷。
他忙派人往後院去傳話,「告訴夫人,夏少東家可能回來了,讓她備一份厚禮,派人送到夏家去,道是賀定遠將軍升遷之喜。」這時候去賀夏景行升遷,自然是討巧。
誰都知道夏景行會陞官,但會升到哪一步卻不知道,他提前示好,正好掩了當初一念之差,夏家父女還不知真相,到時候大家仍舊和和氣氣的來往才好。
夏景行立功的消息如今整個洛陽城人盡皆知,最意外的倒數夏南星母子了。夏南星聽到夏景行不但沒死,反立了大功,氣得差點犯了舊疾。
她從前曾在夏南天面前狠狠嘲弄,只當這個兄長失了女婿家產,這輩子再無翻身之望,只能後半輩子守着個小宅子過活,日子可比他們家還不如,哪知道才過多久就聽到這消息,覺得自己實在是大大的丟了一回丑。
寒向榮心裏可比母親更難受。
他心裏存着隱秘的願望,總想着還能與夏芍藥在一起,雖然自家與夏家已不來往,可有好幾次在街市上瞧見舅舅抱着小平安路過,他上前去打個招呼,舅舅也是冷淡應一聲,便抱着孫子走了,全無甥舅舊日相處的熱情。
今日,再聽到夏景行居然活着回來了,這願望又一次破碎,夏芍藥的千般好萬般嬌成了鏡花水月,倒又想起了孫氏的好來。
夏芍藥是他少年時候的一個夢,可望而不可及,可孫氏卻是實實在在與他度過許多日夜的人兒,夫妻事也不知做過多少回,唇兒是香的,身兒是暖的,半夜裏作夢還會夢見她躺在自己身下,醒來之後一摸被子裏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