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敵(2)
我們睡下。我以冰涼的手探向他的熱乎乎,他向他的方向滾了一下,把一張被強行擠成兩塊。“你別多想,你醉成這個樣子,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他熱乎乎的身體裏蹦出的儘是涼字。然後我從裏到外地涼透了。我知道舊人是沒有任何優勢的。我所有的優勢,不過是多保持一段時間與李輝之間的戀人關係,那種名不符實的戀人關係。舊人的優勢在於舊得發粘,不是說斷就斷的,因為習慣成自然,有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感情,就當我是他兄弟姐妹,他再六親不認,也會慣性地為親人擔心。我的酒,因為冷,而醒了。“你與我回來,她不生氣嗎?”“她知道我們之間問題尚未解決,她願意等。她是非常懂事的,小米。”他的每一句話都已然站在界限那端。我問:“你究竟喜歡她什麼?”究竟為什麼所有的舊人都要問這樣自取其辱的問題?“她讓我覺得輕鬆。小米,你太強悍了。我配不起你。”李輝說。一個男人,如果說出這樣“配得起”與否的問題,其實就是在說:請放我一馬。明面上自謙,暗地裏是給對方一個台階,趕快下了完了。我不響。我是不是有錯?初識李輝時,我們都是小文員,但四年來,我似走了牛運,升職快得匪夷所思。最初我自己還會不好意思,每換大一點辦公桌,都會不安地適應好久。但現在,年終加薪幅度稍小,我會坐在可見三環路風景的私人辦公室里,白眼翻得厲害。李輝現在的名片上,職位是“項目經理”,手下兩個人。我不知道與他相處的時候,我是不是過分流露優越感,太過咄咄逼人,使得他對我越來越嫌,感情越來越薄。第二天,我很早醒。宿醉的早晨,我總會被渴醒。我摸過床邊的杯子,一口將不知隔了幾夜的黑咖啡一飲而盡,然後輕手輕腳去洗澡。洗手間,是一個家裏最易令我傷感的地方。我對氣味十分敏感,每當用到曾用過的洗髮水,我就會清晰地回憶起,在用這種洗髮水時期發生的種種事情。在與李輝初告同居時,我一直用“力士”,後來,一度用“沙宣”、“伊卡璐”,那是我職場生涯最努力奮鬥並得到回報的時候,我覺得要用最好的東西犒勞自己。那些日子多麼累,每天回到家,連臉都不洗,直接衝進被窩,半夜李輝會輕輕撓我腳心,我不理,然後,就聽見他到隔壁房間聽音樂,激昂的搖滾樂在午夜兩點,從門縫下隨燈光滲進來。那個早上,我用“威娜寶”洗護分開我的頭髮時,了無生趣。我知道我的愛情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可我無計可施。洗手台邊,擺着我慣用的香水,GUCCI的ENVY,我真想把那支漂亮的瓶子扔進馬桶,難道真的一語成讖?這是期限的最後一天,晚飯我們又見。他仍然極矛盾,左右擺弄着筷子,我問:“何必這樣煎熬?這都是誰逼的?”他看着我苦笑:“我是很煎熬,我想給出一個負責任的結果。”“她怎麼樣?”“她很好,她完全不受折磨。”“為什麼?”我尖聲質問。“因為她很自信。”我氣得抖。她憑什麼自信?憑她是個新人,憑她有股子熱乎勁?我已經受不得氣,一旦這種狀況發生,拂袖而去。李輝一把拉住我:“小米,你吃虧就吃在沉不住氣,你這幾年來,脾氣漲得厲害,常令人下不來台,這也是你越來越不可愛的地方。”我頹喪地坐下,說:“對,我小人得志。”“我們這一年來,吵得多厲害,吵得多頻繁,我早就在考慮,這樣一種磕磕絆絆的生活,要不要繼續下去。這次遇見她,我才對比出我最受不了你什麼。你太不夠溫柔。”李輝斬釘截鐵。晚飯結束,仍然毫無結論。周一,我一整天在走神,看着玻璃窗外的小秘書小文員們,她們與我年紀相仿,穿着粉色、粉藍色、粉綠色的毛衣,在午休時間扎堆聊天,眉飛色舞,歡天喜地。李輝愛上她們的同類,而放棄我?我寧肯相信這是一場噩夢。麗時說的對:“你千錯萬錯,最大的錯在於,你不新鮮。”她說“新鮮”這兩個字時,拖着長音,刺痛了我的耳朵。我無法改變我不新鮮這個現實,我只有退出。分手就分手吧,沒有必要接受一大堆指摘后再羞愧難當地分手。橫豎也是輸,不如輸得漂亮。我與他,相戀四年,以一個月時間了結了彼此的關係。從他家收拾了東西出來,我看見劉晶,正從出租車上下來,穿着漂亮的格子大衣,臉上的妝容無可挑剔。政權交接,清清楚楚。她看見我,猶豫了一下,我瞬間職業性嘴角上提,展開笑容,她也笑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與我的情敵,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再見”。我坐在車裏,再次抬頭看着李輝的窗,藍格子的窗帘,我買的,如同幕布,撩開后,新戲開鑼。現在,我經常在酒吧里遇見他倆,我並不願失戀后,連自己的生活方式與生活習慣都改變。甚至,我們同桌進餐,賓主就不相干問題熱烈交談,我想:這是李輝願意見到的,我樂意效勞。朋友們問:“那女孩是誰?很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