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四朵(1)
送畢佳麗,我長出一口氣。十幾年了,所有一切總該有個結束,不要再糾纏。兩個女人在機場並沒有扮生離死別的痛不欲生,但我仍覺得她面色凄惶。她最後似不甘心地四下望了幾望,不再見誰的人影,終於依次與家人擁抱,最後是我,我覺得那一抱相當長久,然後鬆開手,她說:"
下次再見不知道什麼時候。"
我嘻笑:"
移民去上海罷了,又不是南極。"
她便也笑了,轉身離去。昨天幫她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看見她把一個粉色封面的本子鄭重其事地放在箱子裏,我認得的:"
還留着?"
她說:"
是。記得嗎?義生買了四個,一模一樣的,我們人手一本。"
把佳麗父母送回家,就接到宇彤的電話。"
喂你忙完沒有大好人?"
"
剛剛好。"
"
出來吃飯出來吃飯,我和義生在一起。"
宇彤一派歡天喜地。我想推:"
我好累,起得很早。"
"
哎呀不要敷衍我們兩個了,大不了讓義生陪你回家補覺。"
這樣下流的話,也只有老同學才說得出來,也只有老同學說出來你不覺得猥瑣。兩人均閉口不提佳麗的離開,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終於我忍不住。"
你們竟也不問佳麗?"
兩人仍然你給我倒茶我給你夾菜地恩愛,頭都不抬:"
她沒有走嗎?"
"
走了。"
"
走了不就完了,要是沒走你自然會講。"
我有點生氣:"
這麼多年了,有完沒完?"
兩個人見我動怒,不再扮家家酒。義生仔細看了看我的臉,研究了半天,對宇彤說:"
沒事,她只是累了,想發泄一下。"
我氣餒,只好換哀求的口氣:"
她後來的主動示好,你們不是也接受了,為什麼還要那樣保持距離?"
宇彤說:"
距離拉開了,就很難再回去了。"
"
可是這多年的同學,去送一下有什麼關係?"
義生無所謂地答:"
移民去上海罷了,又不是南極。"
我呆了,他竟然和我說一樣的話。可我說這話是為了寬佳麗的心,他說出來竟這樣刺耳。佳麗在機場左顧右盼還不是為了看見他?可見男人是極殘忍的。我生悶氣,大口喝湯,宇彤作狀捂耳朵:"
好吵好吵,生氣也不用把湯喝出這樣大的聲音來表示啊。"
義生就在旁邊嘿嘿笑:"
佟沃一着急就把粗魯本質顯出來了。"
這就是我的好朋友。從中學開始,我們就是四人行,曾經四小無猜,現在變成這樣尷尬的局面。彼時宇彤是校花,粗眉大眼艷麗野性,佳麗活潑可愛,功課優秀,每天我們三人總是同去同來,習慣了身後跟着一排宇彤的追求者,直到家世雄厚的義生出現,才斷了那些人的念想。義生從小就透出溫文爾雅的氣質,與宇彤站在一起,很是一幅舊式才子佳人的畫面。義生是二世祖,對錢不在乎,那些年我們很沾了他的光,凡是宇彤看上的東西,他必要一式買上三份,很懂得愛屋及烏。佳麗對人挑剔,可也私下裏對我說:"
義生對咱們好得真是沒話說。"
可惜中學一畢業,美好格局風雲突變。趁着入學前的暑假,我去南方玩了一圈,宇彤在外地的姥爺病危,她匆匆趕了回去。記得離京的火車票還是四個人去買的,分頭在人肉味的售票廳里排隊,宇彤那邊的票很難買,義生就一個人在那裏排着,讓我們拉宇彤到外面的廣場上去呼吸新鮮空氣,宇彤不肯,兩人愁眉苦臉地手拉着手,相互依偎。是我先回來的,約了義生和佳麗派禮物,聊着聊着就覺得氣氛不對,兩個人話很少,總是趁我不備相互對視,然後甚有默契地若無其事看向別處,眼睛裏的笑意揮之不去。我心說不妙,但又不方便發問,怕是自己過於捕風捉影。接下來幾天的三人行,我頭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多餘的人,完全融不進他們的二人世界。我方寸大亂,思考再三,決定還是不向宇彤彙報,一切等她們自己分辨好了。果然,宇彤回來的當晚,深夜來敲我的門,我一直沒有睡,潛意識裏是在等她吧,她眼睛紅紅,什麼也沒說,只一把抱住我,就開始哭。那之後,四個人分崩離析了很長時間。宇彤問過我無數次:"
為什麼?義生喜歡佳麗什麼?"
這個問題總是要在義生處得到答案吧。義生與佳麗分手后猶猶豫豫地說是因為佳麗追他追得很厲害,寫情詩唱情歌,甚至有一天,打電話讓正在出租車上的義生趕快聽音樂台,偏偏那輛車的音響壞了,義生只好臨時下來,跑到路邊一個商店裏,正好聽到佳麗在溫柔地絮說對他的愛情。那樣燥熱的夏天,是很禁不住那樣浪漫的事件的。義生竟是宇彤和佳麗兩個人的初戀,大家只好斷了來往,只苦了我,夾裹其中,痛苦不堪。宇彤時常來找我,也不說什麼,只是掉眼淚。義生和佳麗有了衝突,也會分頭前來訴苦。彼時我也開始初戀,哪兒有功夫被他們的事壞了心情,哎。當我留意到三人都很久沒露面的時候,義生出現。他困惑地問我:"
你覺得我有優點嗎?"
我奇怪:"
當然有,你很慷慨。"
他漲紅了臉:"
除了這個呢?"
我想了想:"
你脾氣也不錯。"
他甚至憤怒了:"
你是說我逆來順受吧?"
我想不通:"
我得罪你了嗎?"
義生紅了眼睛:"
你知道嗎,佳麗與我在一起這些日子,不斷索要各種禮物,家裏平時給我很多錢,現在竟然有捉襟見肘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