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4)
雪仍然沒停,路很滑,我慢慢地開着,心急如焚。一個小時后,我來到我少年時代生長的地方。一切如故,沒有絲毫的變化。我把車停在從前的樓下。樓道里三三兩兩湧出上早班的人,呼着白氣打着招呼,一派熱鬧的小市民景象。我感受着車裏溫暖的溫度,慶幸自己告別了這樣殘酷的生活。我沒有看見辛追。我知道她不可能等那麼久,天太冷了。怎麼辦?辛追也早已搬了家,她家原來住的地方已經變成一座巨大的商廈。我頭痛欲裂。只好到公司去補一覺。公司並沒有停業。員工的臉很謹慎蒼白。下午,我去工商那裏報到。我塞給他最新款的摩托羅拉手機,他說:“兄弟,你不要急,這事,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麼結果。你先忙你的。”我走到門外,他又追了出來:“好好把那女的搞定才行,關鍵就在那女的。”我到辛追從前上班的酒店,他們說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我的酒已經完全醒了。偌大的北京,我要到什麼地方去找到辛追。我不能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我在雪地里狂走,眼淚一直流下來,眼眶滾熱,可一流上面頰,冰一樣冷。辛追,六年後的彌補,你能接受嗎?六年只是人生中很短很短的時間,從今往後所有的日子,我都將全身心地去愛你。辛追,可愛的辛追,長情的辛追,始終等在那裏的辛追。整整一天,我滴水未盡。在家門口,我調整情緒,以防那老女人未走,或者把我的傢具砸得亂七八糟。但沒有。她走了,屋裏很安靜,一切如常。我們還都保有最後一點理智。這樣是正確的,山水有相逢,誰也料不定明天誰會需要誰。天色已晚。我的心卻跳得飛快。我眼睛直直地瞪視着電話。我伸出手去。按下那八個數字。電話響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人接。窗外的雪停了,路燈孤伶伶地照耀着黑暗。我的心起伏不定,終於要掛了。就在這個時候,電話被接了起來。辛追說:“喂?”“辛追”。兩天來,我的眼淚流了太多次,我震驚於自己的脆弱,也許是在這樣特別危難的時刻,我特別的需要關懷。“你怎麼回事?”辛追的語氣里有點氣,“我去找你,你又不在。你跑到哪裏去了?”“你放下電話就跑出去,你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我再打過去,已經沒有人接了。”我一邊擦着臉上的淚,一邊欣慰地笑着說。辛追沉默着。我說:“辛追,你一直在等我嗎?其實,我也一直在等你的出現,我也曾經想過,如果你打電話給我,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就當那些冷淡的日子從未在我們生命中出現過,我們好得一塌糊塗,一如從前。”辛追在電話那邊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急了起來:“辛追,你嘆什麼氣?你有了別人嗎?”辛追哀婉地說:“怎麼會?我怎麼會有別人?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回頭。”“辛追,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好看,或者不好看,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們結婚好不好?”辛追問:“你怎麼說話那麼奇怪寶寶?”我聽到這兩個字,一陣甜蜜從五臟六腑升起,竟然痒痒的。我突然覺得很渴,我想撫摸辛追幼滑的每一寸肌膚。“辛追你在哪兒我現在就過來找你。”我大聲地喊着。“我在哪兒?我在家呀?”辛追納罕着。“你家在哪兒?你搬到哪裏去了?”電話那頭一陣長久的沉默,辛追喘起了租氣:“你到底是誰?”我愣了:“開什麼玩笑辛追,我是寶寶啊,我是你的寶寶啊。”這話說到後半截,我那種不好的預感已經來了。果然,辛追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冰冷:“寶寶?我管我所有過的男朋友都叫‘寶寶’,你是哪塊料?”雪為什麼不下了呢?我小時候,最喜歡下雪天,覺得天上掉下來的那些六瓣結晶體,像是夢境化身。雪停,就像夢醒。我顫抖着,牙齒打着戰:“是我。”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尖利無比:“是你?!去你媽的,你他媽在這兒添什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