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碎和烤牛排
文/潘石屹在古希臘,出現了一名偉大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從而有了邏輯,有了分類,有了形而上學的學問,也從此影響了西方人的思維。儘管後人發現了許多亞里士多德的錯誤,比如他認為重力加速度與物體的重量成正比,他不承認真空的存在等等。形而上學是物理學之上的學問,後來的人也認為形而上學太教條,把世界分得太肢離破碎,而用辯證法和系統論來修正它,但西方的知識和思維最終沒有跳出亞里士多德分類、邏輯的軌跡。在中國古代出現了老子,在西出函谷關時,他被邊防人員攔住寫下了《道德經》后才被放行了。孔子尊稱老子為老師,拜見老子時送了一對鴨子作為禮物。老子《道德經》的思想,影響了中國幾千年,道、儒,西域來的佛、禪,在中國都受到老子很深的影響,可以說老子的學說影響了整個中國的傳統文化。老子的思想是自然、平衡、融合、天人合一、萬物相通。老子寫的《道德經》很抽象,沒有多少人能真正讀懂他的意思。不像亞里士多德的文章,很具體。所以,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受到了後來的許多人的批判和挑戰。而老子的話,似乎是永遠正確,如:“道,可道,非常道。”、“天法道,道法自然”。亞里士多德的學問是可以學習的,是有規律可以遵循的。但老子的學問是要靠悟,沒有悟性,即使再刻苦也是沒有辦法學習的,悟的結果是境界的提高。演變到了今天,大多數的西方人,包括受西方教育的東方人,總認為中國的老子的這一套是瞎掰,是故弄玄虛,沒有什麼可以用的東西。張藝謀導演的電影《英雄》,很能體現中國天人合一、萬物相通的東方思想。電影開始,殘劍打敗了秦國的一隊武士。無名出現了,叫住了殘劍。無名讓盲人琴師再彈一曲。在彈琴的過程中,無名和殘劍在雨中用意念互相較量。張藝謀告訴觀眾,舞劍和彈琴的道理是相通的,“大聲希言”,這種思想,我想也只有在受老子影響的中國文化中才可能出現,在亞里士多德影響的西方文化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張藝謀進一步表達了這種思想,舞劍和趙國的書法是相通的。在電影《卧虎藏龍》中也有這種說法。劉伯溫的《推背圖》把這種聯繫發展到極致。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人,很容易接受這種觀念,但對大多數的西方人和受西方教育的人看來,這是天上地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東方人反邏輯是有歷史的根源的,從老子就開始了。這種區別在東西方之間隨處可以看到。在醫藥方面,西藥總是很簡單、很單一,有具體的化學名稱,有具體的計量,什麼地方有病,就治什麼地方。而中藥就複雜多了,一副中藥少則十幾味葯,多則幾十味,什麼地方有病,不能治什麼地方,否則,就是犯了“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錯誤。在飲食方面,東方人會用各種材料來煲粥煲湯,有八寶粥,還有佛跳牆,有餃子,有雜碎湯,各種炒菜中都可以配上肉。西餐用的材料就單一的多,烤牛肉、烤羊肉,肉是肉,菜是菜。在城市的規劃和建設上,西方有《雅典憲章》,城市被分成功能區去規劃和建設,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每天奔波在幾個功能區之間,造成了今天絕大多數的城市的交通擁擠和堵車。現代的城市是西方現代化的產物,中國的傳統文化,還沒有涉及到。世界的本來面目是什麼樣的?我想不應該是一分為二,非黑即白的。“不是反恐的國家,就是恐怖主義的國家”就是這種思維的明顯的例子。世界的本質一定是豐富多彩的,有白,有黑,也有灰的。應該是自然的,平衡的,融合的。但每當談到中國傳統文化對世界的理解,談到它的優勢時,人們總會輕易地反駁,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給中國帶來的是貧困、落後,而西方文化帶來的是文藝復興,是工業革命,帶給人們的是富裕和現代化。我們未來的出路是什麼?上個世紀90年代有個美國人寫了一篇文章叫“文明的衝突”,以後又發生了“911”、美軍攻打伊拉克,還發生了遍佈世界的恐怖活動和反恐戰爭,似乎不同文明之間還都停留在過去的冷戰時期那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想這不應該是世界的本質,也不是我們解決文化差異的思路,未來的出路應該是東西方文化的融合,而不是一味的對立。本世紀初,我們邀請日本建築師偎言吾在長城腳下的公社設計了一座竹房子,房子建成后,他寫了一篇文章,裏面談到,“過去中國的長城是分割了農業文明和牧業文明兩種文明的象徵,而今天的竹子牆卻是聯結東西方兩種文化的符號”。我覺得他說得特別好,所有參觀過這間竹屋的人都感到這裏很有東方文化的意境,因為竹子在中國是一種避世、超然物外的知識分子精神的象徵,比如竹林七賢;而房間裏採用的大面積玻璃窗、地板採暖、衛生間設施又都是最先進的西方科技成果,如果只強調其中一種因素,就不會有竹房子這樣給人帶來豐富的感受。我們的世界也應該是豐富的,融合的。(摘自《雜碎》SOHO中國公司編著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