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劉媽心裏已有了譜，聞言便道：「小綠要抓緊綉嫁衣了，不如叫彩霞和彩雲在夫人屋裏當值，也好讓小綠退下來？彩蝶和彩萍年紀大一些，較為穩妥，可以叫她們照顧小少爺。」

「這樣很好。」蘇婉點頭，又道，「幾個孩子安排到廂房，再一人給裁兩身新衣裳，至於大栓他娘……」

半個屁股挨着凳子坐的婦人聞言忙站起來，「夫人，民婦在。」

劉媽在來時已經聽小綠說有對雙胞胎兄弟小小年紀沒了爹，夫人就把孤兒寡母都帶回來了，心想就是這位了，不由打量幾眼，婦人穿着倒是樸素，深藍色洗得發白的衣裳，頭上除了簪着一朵不起眼的小白花，再無配飾，臉上雖帶着忐忑，倒也能客氣的擠出幾分笑，不是哭喪着臉。

倒還有些分寸，劉媽心裏點頭。

其實聽小綠說起這事，她是有些擔憂的，夫人容易心軟，又因年輕不經事，不太懂一些忌諱，偏偏老爺也萬事幾乎都由夫人做主，這才輕易將新寡的婦人給帶回來了，殊不知體面些的人家都不愛用寡婦，尤其是對方還在孝期，怕招來霉運。

不過如今瞧着這婦人算是懂些禮節，沒穿着一身晦氣的孝服來，劉媽這才少了些不滿，見蘇婉遲疑，忙問：「夫人可是想將這大妹子安排在少爺他們屋子旁？」

蘇婉猶豫的問：「可還有空屋子？」

劉媽搖頭，心想有也不成，小少爺身子矜貴，哪能讓新寡婦人耽誤了？「彩蝶和彩萍睡一間屋子才勉強住得下，委實再空不出屋子來了。」

大栓娘聽着忙搖頭道：「夫人不必如此，給民婦任意一間屋子便行。」

劉媽想了想，道：「有一個小丫鬟綵衣，自個兒住一間小屋子，不過若擠一擠，兩人也能住得下，咱們院子不大，縱是不住一起，也不過幾步路而已，如此也不耽誤她照顧孩子們。」

蘇婉這才點頭，「你安排就是。」

劉媽便道：「那老奴先把人帶下去了。」

蘇婉同意後，劉媽便帶着人出去了，正好與回來的小綠擦肩而過，劉媽便問了一聲，「小少爺和幾個孩子可是睡了？」

「趕了一日的車，確實累着了，一躺床上便都睡了。」小綠想起幾顆擠在一起的小腦袋，捂嘴笑道，「幸好床夠大，不然都睡不下。」

大栓娘聞言有些惶恐，「小少爺那般矜貴的人兒，他們哪能與小少爺住……」

「大妹子多慮了，幾個孩子日後與小少爺一道進學，同進同出，感情好，親密些也沒事。」劉媽滿意她的識時務，但對方畢竟不是府里買來的下人，該如何對待她還是有分寸的，於是三言兩語安撫了大栓娘，一面帶着她去屋裏，一面又說了許多避諱之事。

大栓娘認真的聽着，恨不得全部記下來。

小綠回了屋，問也回到寢房的蘇婉道：「小姐可要打水洗漱一下再好生歇會兒？」

蘇婉確實覺得渾身有些酸軟，打了個哈欠，卻問道：「前頭可好？」

「大牛哥方才吩咐灶房做了些點心，又叫人端了茶水過去，恐怕姑爺沒這般快回來。」

「那我先去泡個熱水澡吧，你待會兒替我捏一捏。」

洗完澡捏了背的蘇婉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不過睡得並不安穩，醒來時天差不多黑了，屋子裏更是漆黑一片，她叫了人進來，已在外頭候着的劉媽端了燭燈推門而入。

蘇婉已經掀開被子下來了，問道：「良辰他們可醒了？」

「已醒了有一會兒，正跟另外幾個孩子在屋裏玩。」劉媽伺候着蘇婉穿戴整齊，才問：「晚飯備好了，正在灶上溫着，要現在用嗎？」

蘇婉反問：「前頭還沒忙完嗎？」

「這個老奴不知，並無消息傳來。」劉媽想了想，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不如叫小綠去問問大牛？」

宋子恆還沒忙完，小傢伙們卻是早就餓了，鬧着蘇婉要吃飯，只得開了飯。蘇婉興緻缺缺的陪着小傢伙們吃飯，許是這兩日奔波鬧的，蘇婉都沒什麽胃口，吃了幾筷子菜，飯都沒碰一口就感覺飽了。

宋良辰見他娘這麽快就放下筷子，瞪着眼睛道：「娘羞羞，不吃飯！」

幾個孩子見蘇婉總是笑得可親，又因她是小夥伴的親娘，來時父母耳提面命的話早就拋諸腦後了，這會兒更是跟着宋良辰起鬨，「羞羞臉！」

宋良辰反而不樂意了，嘟着嘴道：「我娘只能我說，你們不準笑。」

膽子最小的大栓伸手拍了拍宋良辰，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

宋良辰又笑起來，「原諒你們了。」

瞧見小綠進來，蘇婉對孩子們道：「你們乖乖吃飯。」說著起身去了內室。

小綠也跟了過去，低聲道：「大牛哥說，今兒可能不太順利，那些大人們早走了，姑爺臉色卻不太好，然後又叫了師爺來，一直商談至今，恐怕沒這麽快回來。」

「我知道了，你叫王婆做了吃食在灶上溫着，以備姑爺回來。」

小綠領命出去了。

劉媽又進來關切的問：「夫人，可是今兒的飯菜不合胃口？要不叫王婆重新做？」

「我還不餓，先這樣吧，等餓了再吃也不遲。」

小傢伙們吃過飯，又玩了會兒，宋良辰帶頭拉着蘇婉要她給他們講故事，蘇婉才講了兩個，幾個孩子便靠在一起睡著了。蘇婉輕笑一聲，給他們蓋好被子，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

門帶上後，劉媽才小聲的問蘇婉，「夫人，讓他們睡一塊嗎？」

「這幾個孩子頭一回離開父母出遠門，讓他們一塊睡熟悉些也好，再說他們如今正親熱着呢。」

劉媽也莞爾一笑，「小少爺自來沒這般好的玩伴陪他一塊吃睡，今日興緻着實不錯，連飯都多用了小半碗。」

蘇婉點點頭，「我回屋歇了，你們也歇下吧，叫灶房熱水和熱飯食備好就行。」

「老奴已說了幾遍，王婆親自在那盯着呢，夫人放心睡下。」

蘇婉卻睡不着，擔心颱風真的要來，也擔心宋子恆。他自來是從容淡然的人，今日大牛卻說他臉色不好，事情究竟是有多棘手？

蘇婉靠在床頭，拿了本書在手中胡亂翻着，卻根本看不進去，而她傍晚時睡了有半個時辰，這會兒精神倒足，一直等到宋子恆回來。

宋子恆還未進屋，就聽到他和大牛的對話。

「老爺，小的已叫人去打了熱水來，您要不等丫鬟給您回屋取了乾凈的衣裳來？」

「娘子怕是已經睡下了，還是我自己進去拿吧。」

大牛早已習慣宋子恆的親力親為，便應了一聲，「那小的先去灶房看看可有備下吃食給老爺。」

「不用，我沒胃口，洗了澡直接睡下。」

伴隨着宋子恆刻意壓低的聲音，他輕輕推門而入，燭火閃爍的屋子裏，還有一雙明亮如星辰的眸子。

宋子恆着實驚訝，而後又閃過一絲擔憂，「都亥時了，娘子為何還未睡下？」

「相公不是也才回來？」蘇婉反問。

「我有正事要辦，娘子何苦等我到這麽晚。」宋子恆走到床前，撫了撫蘇婉的額頭，而後將書從她手中抽出來，扔在旁邊的桌子上，又扶着她的肩往下壓，將薄被拉上來牢牢蓋住她，「快些睡，聽話。」

「你當哄良辰呢。」蘇婉不由噗嗤一笑。

原本臉色有些深沉的宋子恆也勾了勾唇，「良辰睡覺可比你讓人省心，至少用不着人哄。」

「我傍晚歇過，現在還不困，倒是相公，還不去洗漱了用點吃食再來睡？」

宋子恆聞言便拍了拍她，「娘子先睡，我馬上就回來。」說著拿了裏衣，匆匆出去了。

不到一刻鐘，宋子恆一身清爽的回來，蘇婉剛好打了個哈欠，眼中氤氳霧氣，確實有些倦意了。

宋子恆見狀，走到床邊一面脫鞋一面道：「娘子何必撐着，困了就睡便是，難不成我還能跑掉？」

「你都是我相公了，你還能跑到哪裏去。」蘇婉從被窩裏爬起來，雙手環上宋子恆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背上，語氣溫軟的道：「我知相公今日有些不順，雖不能幫你做什麽，卻能陪着你，同甘共苦。」

說著，蘇婉的臉頰貼上他臉頰，宋子恆剛從屋外進來，沿海的夜裏，風是有些涼意的，吹得宋子恆的臉也透着微涼，而蘇婉卻在溫暖的屋子裏，身子都是熱烘烘的。

舒適的觸感讓宋子恆也側了側臉，更緊密的與她相貼，蘇婉溫柔撫慰的聲音繼續傳進他耳里。

「相公只管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微涼的夜，宋子恆卻感受到了溫暖，不由得伸手回抱住她，低低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