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親吻

7.親吻

她走出三步,少年沒有動靜。季辭想行了,總算是消停了,誰知下一步,少年已經一大步,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目光一對,可能是離得太近了,少年又退後一步,站到了土坎下面。這邊的土坎要比那邊高一點,少年便比季辭矮了半個頭。

季辭算是服氣了,看了眼旁邊的墳墓,忽然覺得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父親被抓了,做兒子的,一個還未成年的高中生,可以為他做到這一步,想必他的父親對他也是如此。可她和她的母親呢?生同陌路,死不聚首。

人與人之間,真是不公平。

葉希牧的嗓子有點啞:“你要錢嗎?你說個價。如果我出不起,我將來賺錢,就算要還一輩子,我都還給你。”他低着頭,說:“我就想知道我爸爸到底有沒有事。”

季辭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這個少年會像大人一樣,和她談錢。望着他,她忽然笑了起來,柔柔地說:“小弟弟,我不需要錢。你給我再多的錢,我說不幫就是不幫。”

“那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什麼……你還真把我問住了。”季辭笑了笑,抱着胳膊仰起頭,捲曲的長發在山風中飄散,她又笑了起來。

少年被她笑得有些懵。季辭偏着頭打量他,忽的伸手掠了一下他的頭髮,說:“你頭髮留長一點挺好看的,別聽那個遲萬生亂說。就是這個劉海,實在太丑了,該剪。”

她說:“你以為留長劉海,就能保護你的尊嚴了?其實你去求別人,別人最喜歡看到的就是你低聲下氣的樣子。”

少年像是被刺了一下,瞳孔縮了起來。他又低下頭,季辭看不見他的眼睛了。她於是低下~身,靠近他,在他那張弓一樣的嘴唇上輕吻了一下。季辭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向後仰去,她抬起眼睛來看見他惶惑如驚弓之鳥的雙目,心想,一個雛兒。她輕笑一聲,又去吻他的唇,用她熾熱的里唇去溫暖他,更有技巧,更加的煽情而深刻。那孩子忽然明白過來,用力把她一推,眼睛裏閃出怒火,快步走下山去。

季辭被推得一雙手向後抵在母親的墳墓上,在未乾的水泥上摁出了兩個倒着的手印。她回頭看了一眼,“喲,留下證據了。”

她搓了搓手上濕漉漉的砂漿,收起笑容,無所謂地自言自語道:

“臭屁孩子,要打發你,還不簡單。”

……

季辭擔心水泥沒幹,又有人過來破壞墳墓,於是一直在墓邊守着。她到底不信什麼鬼神,剛才虛驚一場之後,她反而更加無所畏懼。天將黑時,陳川打來電話,問她那兩個泥瓦匠整得怎麼樣,她說手腳挺麻利的,砌得還行。陳川聽見她四周風吹樹搖嘩啦啦的聲音,問:“你在哪兒?”

季辭摸了把水泥,“還在龍首山上,等水泥幹了再走。”

“沒看到什麼人吧?”

“沒有。”季辭不想提葉希牧,包括上次的遲萬生,她也沒有和陳川提。提起這事就繞不開岑崟,而陳川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唯獨不知道她曾經撞破母親和岑崟的私通。

“那就好。”陳川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催她趕緊回去,說:“我跟看山的老頭交代過了,他會幫忙盯着。誰拆你媽的墓,我他媽拆他的屋。”他語氣兇狠,季辭知道,這事他幹得出來。

季辭應了一聲,起身往山下走。陳川跟她說今天和璀璨礦業的人開會,等會還要去陪他們的領導喝酒,又說他媽明天吃面(生日的前一天叫“吃面”,地方習俗:提前一天過生日),讓她過去吃晚飯。他的語氣一徑如常,就好像昨天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但季辭知道,兩個人心底都開始有了鬼。

第二天季辭還是來了一趟龍首山,母親的墳墓完好,她才放了心。下山時路過守山老頭的房子,她進去給了一條軟中華。

陳川媽媽過的是散生,沒有大操大辦,就叫了她娘家的親戚過來。舅舅舅媽,小姨和姨父,還有在實驗二中念高二高三的表弟和表妹都來了。一大家子人做飯包餃子,其樂融融。

陳川家裏一直都這樣,爸媽是各自家中的長子長女,為人處世大氣。陳川父親創業后,夫妻二人就帶着兩邊的弟弟妹妹一起打拚,做成了家族生意,所以兩邊的兄弟姐妹都走得很近,小孩之間也都十分親密。這種家庭關係,是季辭想都想不來的。

陳川拉着季辭入座,親戚們很久沒見過她,親親熱熱地問長問短。季辭也不是頭一回參加陳川家裏的家聚了,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她總感覺有些奇怪。

陳川一家子人酒量都好,除了陳川哥哥正在封山育林準備生二胎,其他男人都喝白酒助興。陳川舅舅投資了一家酒廠,淥江大麴這個白酒品牌在省內做得小有名氣,席上喝的酒,都是陳川舅舅帶過來的自家廠里釀的酒。

季辭坐在陳川身邊,陳川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把一杯酒推過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你臉上怎麼一直這麼紅?喝點酒蓋蓋。”

其實季辭喝酒並不上臉,陳川也知道。季辭低聲責問陳川:“我怎麼感覺氣氛這麼怪?你跟他們說了什麼?”

陳川一臉詫異:“我說什麼了?”

季辭有點着惱,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說:“我怎麼覺得今天他們都拿我當兒媳婦看?”

陳川“噗”地一口酒噴出來,他媽給他扯來幾張餐巾紙,責怪說:“多大個人了,搞什麼呢?吃飯也不好好吃。”陳川接過餐巾紙擦了一下,說:“是是是,媽我錯了。”又扭頭對季辭耳語說:“我一個字都沒說過,是你突然開了竅吧?想給我家做媳婦了。”

他說話的語氣帶着點弔兒郎當和幸災樂禍,季辭卻突然有如醍醐灌頂。她從小和陳川玩那麼好,兩家人從來都沒有阻攔的意思。印象中陳川來她家,外公外婆總是一臉寵溺地左打量右打量,陳川家也從來沒把她當外人。江城向來就有結兒女親家的風俗,只怕從小兩家人就有讓她和陳川在一起的意思。只是陳家風氣開明,從來都尊重孩子們的自由選擇,不會過多干涉。而她打小和陳川兩小無猜,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陳川知道嗎?

季辭飛起一眼瞟向陳川,只見他仍沒事人似的,吃飯夾菜,還給她搶了一塊她最愛吃的魚籽。陳川媽媽讚許地說:“這魚是從水庫撈起來的,無污染,只只可以多吃點,補充營養。不過現在農村堰塘里養的魚的魚籽還是不要碰,農藥啊污染物啊殘留都多。”

這話聽在季辭耳朵里,總覺得是在為下一代做準備,她疑心是自己多想,嘴上乖巧應道:“謝謝陳媽媽。”

她吃陳川媽媽的奶長大,在陳川媽媽面前是她唯一像顆小甜心的時候,過去只要她這麼喊一聲,陳川就會誇張地哆嗦一下。

陳川在旁邊抱怨:“我給你夾的,你謝我媽。”

陳川媽媽樂呵呵地笑,旁邊小姨說:“叫什麼陳媽媽,早都是一家人了,‘陳’字拿掉!”

季辭一聽這內涵分明的一句話,不由得腦子又是一“嗡”,只覺得過去似乎已經聽過很多次,卻只有今天才聽懂。她肘尖撞了一下陳川,低聲向他說:“你昨晚上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我現在覺得每句話的味道都不對。”

陳川向後一靠,嘆了口氣,偏頭貼在她耳邊說:“突然就對你有感覺了,我也控制不住。”

季辭狠狠抓了一把他的大腿,陳川一臉平靜地忍疼,抓住了她為非作歹的手。對面舅舅笑着說:“這倆孩子,看着就賞心悅目。還說悄悄話呢,有什麼話不能說出來讓我們聽一聽?”

陳川媽媽說:“咳,這倆孩子從小就這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哪來那麼多私房話!”

季辭和陳川正在角力,長輩們正熱熱鬧鬧地說話,忽然聽見座下表弟拿着手機和舅媽吵了起來。

表弟沖舅媽嚷嚷:“你們凈說我早戀!二表哥初中就談戀愛了,憑什麼我高二就不行!”

飛來大鍋,陳川一臉懵,拍了一下桌子,訓斥表弟:“你那時候才屁大點?怎麼就知道我早戀?再說了,也不找個好點的榜樣學學。”

陳川媽媽說:“你二表哥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你可千萬別學他,要學就學你表姐,打自進了二中就一直年級前三,多厲害啊。”

表弟模仿着陳川媽媽的語氣:“她‘多厲害啊’,”他嘟囔說,“我可學不來!”

舅舅拿筷子敲了下桌子,斥責道:“怎麼和長輩說話的!有沒有禮貌!”

陳川這個表弟,小聰明頗多,但的確不是讀書的料子。和季辭一樣,也是被花錢送進實驗二中的,在學校里總是吊車尾。別說,表弟的偶像還真就是陳川,所以他從小志不在學,就打算隨便混個文憑然後跟着爸媽做生意。橫豎他們家就他一個兒子,家業怎麼都得傳到他手上。

季辭看了一眼陳川表妹,長得清秀好看,個子出挑,蔥苗兒似的,繼承了陳川媽媽這支人的好基因。只是一雙眼睛一看就知道十分倔,十分的爭強好勝。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悶頭吃飯,也不理其他人。季辭注意到她拿筷子的右手中指稍稍有些變形,中指左側有一塊隆起的繭肉,那是大量拿筆寫字長年累月磨出來的——這是個極勤奮的孩子。

舅媽也嘆氣說:“唉,嫡親的姐姐弟弟,怎麼苗苗就能考年級第一,你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表弟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千年老二。”

這四個字說得很低聲,但桌子上的每個人還是都聽見了,舅舅見不得兒子這樣嘲諷親表姐,立即怒了:“你說什麼!”

表弟正值青春叛逆期,血氣方剛的時候,當即就和他爹杠上了:“我說她千年老二!這回能考年級第一還不是因為人家葉希牧棄考了!”

舅媽也生氣了:“苗苗一個姑娘家家的,學理科怎麼能和人家男孩子比!再說了,葉希牧他根本不是人,學神一樣的,誰去和他比?苗苗這次拿第一,我看就是實至名歸!”

孩子們都在念高中,家長們對學校的了解可不比在讀的學生們少,年級排名情況那都是門兒清。眼看着舅舅這家人越吵嗓門越大,小姨一家連忙來勸架:“好了好了,吃飯吃飯……排名不是最重要的,不過早戀確實要不得……”

就因為和表姐只差一個年級,被拿着和表姐比了十幾年,表弟愈發的不服氣,說:“你們以為就我一個人早戀?李佳苗她也早戀!李佳苗從高一就開始追葉希牧,你們以為她為啥那麼拚命學習啊?就是為了成績好就能和葉希牧一起升國旗、一起當廣播站主持人、一起去淥江市參加奧賽,一起考清華!”

一顆□□似的的信息,完全顛覆了全家人對錶妹的認知,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錶妹。

季辭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陳川家裏又聽到葉希牧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撫了一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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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他方呼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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