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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繁忙的賞菊宴過後,將軍府連着幾日餘熱未消。
這幾日夫人精神好,每隔幾日便有哪位大人府上的女眷拜訪,一水兒的朱玉金釵、綾羅錦織、環佩叮噹。夫人身邊的四大丫鬟素玉、碧珠、溫翡、靈石也是忙得腳跟不點地。
冀都城裏但凡三品以上的武將都給將軍府遞了帖子,便是文官,像早幾年贈過美人宜良妾的工部尚書曹大人也遞了名帖。前院將軍忙着接待同僚大員,後院將軍夫人有條不紊地招待官宦家眷,大廚房在平息了幾年後陡然忙得不可開交。
男主人回來了,府上到處喜氣洋洋。
卧床靜養的前任將軍府主人老太爺也難得起身,一同接待了兩名同品級的駐守都城的大將。
看這陣仗,只怕這次將軍回京是要待上一段時間的了。
軍體操已經能整段不歇地做完,柔術也練到了第二階段,安卿瞅着梧桐樹葉越落越多,身上的秋衣也加了一件,捂在手上的信卻還沒送出去。
日復一日,趙姨娘的誦讀聲未曾停歇,瀰瀰如遲暮的夕陽,聞之昏昏欲睡。
夫人管不及後院,幾位姨娘都有些探頭探腦,前兒個她的園內迎來了穿越以來的第一位訪客,彼時她正坐在趙姨娘的房間裏翻閱她的手抄經書。
袁姨娘,閨名秀蘭,五官端正,面貌只能算是普通,一笑頰邊各一個淺淺的酒窩,配着圓圓肉肉的臉龐,看上去倒也喜慶。
袁秀蘭對她這個“爬床”的沒羞沒躁的小妾,並沒有露出鄙夷的態度,倒像個貼心姐姐一樣噓寒問暖,又不着痕迹地打聽她落水前後的事情。末了還命丫鬟留下了許多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兒喜歡的蜜餞點心,並一小匹緋紅的綢緞。
“這是我娘家人前幾年帶來了,雖說擱了幾年卻也是全新沒動過的,姐姐沒你這般好顏色,穿不得這鮮亮的衣服。妹妹若是不嫌棄便收下,也是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安卿於是羞怯地看了眼布料,又看了眼袁秀蘭,咬着唇,不知道是推拒了好還是收下的好。
袁姨娘看的一樂,連帶着她帶來的丫鬟都被安卿羞窘的模樣逗笑了。
“妹妹可是嫌棄這綢緞,也是,妹妹畢竟是出生紡織朱家的,眼光自是不同,倒是姐姐粗心了。”
“別,這布匹很好,那妹、妹妹便收下了,多謝姐姐贈禮。”
安卿福了半福。
那袁秀蘭也起身還了半禮。
及至下午4點的光景,妾氏必須回自己院落了,若事先未收到管事媽媽的安排,妾氏是不得留門的,晚上7點夜黑之後必須緊閉院門。
安卿落後袁秀蘭半個肩膀,半垂着頭,只盯着腳面前幾步遠的地面看。
秋日暖陽照在她臉上,襯得瑩白小臉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辨,彷彿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柔光,顯得人越發輕靈乖巧。
府里都道宜雙惠貌美惹人憐,是難得一見的水美人,但實際上自她入府之後,即便大人回來的那些日子,也鮮少歇在曲池苑。也不知這位主兒能不能入了大人的眼?
出了那麼大的事兒都沒被杖斃,不是另有隱情,就是夫人到底還是忌憚了這位的容貌。
妾入不得書房,但換個地兒,大人不一定就不會就範。為個小妾惹得剛回來不久的大人不快,夫人是決計不會做這麼蠢的事的。
這不,不是連她自己也拿不準嘛,不然何必此刻前來賣個好。
她們這樣地位卑微的女子,到底還是依賴皮相的。
聽聞戶部侍郎昨日贈了個一等一的美人兒過來,夫人代將軍收下了,如今正安置在曲池苑西側,和宜雙惠一東一西剛好住滿了。
一個滿懷心事,一個無所事事,面上倒也其樂融融,將袁秀蘭送出去一段距離,安卿就要折返了。如今她還是“有罪”之人,須盡量避着些露面,再沾染一兩件事,可就不好說了。
時人愛好風雅,不光書社、畫舫多,坊間花館、戲樓、勾欄、花柳巷也是周朝歷代以來最繁盛的,官宦互贈美人香客被譽為一項美談佳話。聽說那個送來宜雙惠的工部尚書曹大人前不久把自己養了三年的美妾也送人了,還是在客流量巨大的百花樓里,隨性送過去的。
世人皆誇曹尚書風流豁達,誰又會在意那被送人的美妾是何心情?
也不過是個物件罷了!
冀都,大周國都,風氣尤甚。
朱安卿,背靠江南紡織大家朱家。朱家現任當家朱立業唯一的女兒,還是老來得女,只上頭有兩名兄長。
一手好牌,硬生生打爛了,成了半個奴僕的小妾。
安卿吐出一口濁氣,手上的家書拆了又合,合了又拆。
按照常理推斷,朱家應當並不是常住冀都的,“她”進府已有大半個月了,若是等到娘家人全回了江南,她就是死在這裏也無人知曉了。
當年怎麼進的將軍府不重要,當務之急是要先接上頭才行。
這裏沒人權,她要換個地方當米蟲。
夜深人靜時,白杏一邊絮絮叨叨說著今天府里的聽聞,一邊服侍自家姨娘重寫家書。
燭光下姑娘的臉忽明忽暗,微卷的睫毛撲扇撲扇,長長的睫毛陰影蓋住瑩白的皮膚,認真的模樣好似在做什麼大事一般。心裏忽然就泛起了酸意,止不住地想起隔壁暮氣沉沉的趙姨娘。
落下最後一個字,安卿燒了之前沒送出手的那封,再將這封仔仔細細折好了。
“杏兒,委屈你大晚上給我明個兒穿的褻褲裏面加層棉芯。”
“啊?”眼眶的酸意還沒褪去,卻稀里糊塗接了個活兒。
“女婢手拙,要不喚茹雲姐姐來吧。”
安卿擺手:“她最近忙着縫補衣裳,還是讓她歇歇吧。不需多好手工,只別忘了拔針就好~”
說罷,杏眼斜睨過去,滿是戲謔,看得小丫鬟又窘又不服氣。
“才、才不會漏了拔針呢,女婢這就去補。”
趕蒼蠅一樣攆了人,末了還不忘補一句屁股那裏縫厚實點,窘得丫鬟吶吶無言,埋頭苦幹。
想想不放心,安卿又命白杏在棉芯里摻了一層灶灰。
翌日,三人整裝待發,安卿讓茹雲給自己抹上一層厚厚的粉脂,塗上胭脂、描眉,直到看不出本來面目才罷休。
白杏服侍換衣,看到自家小姐把那屁股那塊兒撅老高的褻褲穿在裏面,又指明要那件寬大不顯腰身的高腰長裙,一顆心蹦蹦蹦直跳,眼皮上下打架,總覺得有事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