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上,那是烏玄度胡亂行事,無憑無據便押人下獄,如此膽大包天,企圖瞞天過海,藉此邀功,還請皇上聖裁。」兵部尚書疾聲道。
「所以孟卿的意思是朕遭人矇騙?」藺少淵嗓音一沉。
兵部尚書趕忙喊道:「皇上,臣是認為烏玄度為領功而陷人下獄,依律,軍中有罪者該移往大理寺審理,怎能讓他自立刑司自審自罰,如此可是會亂了朝綱,讓百官不服啊,皇上!」
「孟卿,你這話是在說朕是個昏君,無視王朝律法?」
兵部尚書急得冒汗,想反駁,腦袋卻擠不出半點話來,更惱御史那批酸儒這當頭竟然不吭聲,陷他於不義!要知道,如今烏玄度追查神機營里虛職空銜一案,牽扯的可不只是武官子弟,那批酸儒也有份!
「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長跪不起!」半晌,兵部尚書口中的那批酸儒總算開口了。
藺少淵瞅着一顆顆低垂的腦袋,驀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驚詫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這樣走了,這事到底還有沒有轉寰的餘地,而這長跪不起……到底該不該繼續跪?
踏出鎮天殿,藺少淵懶聲問着:「湯榮,烏玄度呢?」
「回皇上的話,烏提督今兒個沒進宮。」湯榮噙笑道。
「可真是個聰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場亂斗,所以暫時將這場子丟給他處理了。
「可不是?烏提督昨兒個交代了,他入夜會再進刑司夜審,而且一旦罪證確鑿,便讓他們畫押認罪,再交由皇上定奪。」湯榮愈說愈是興奮,直覺烏玄度真是個好榜樣,他得好生學習才是。
「他們要是不畫押認罪呢?」
「烏提督說,他多的是法子,況且手上鐵證如山也容不得他們賴帳。」
藺少淵聞言,笑嘆連連。
看來,自己是找到了一把開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這當頭烏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這回查辦,就連自己族人也沒放過,鐵面無私得讓他都驚訝。
「不過,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讓他們繼續跪嗎?」湯榮難得好心地替百官詢探皇上的意思。
「他們既然都說要長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們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們能跪多久。
真是問心無愧,就跪個天長地久讓他瞧瞧吧!
而教藺少淵挂念的烏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個兒的提督府里,直接下令外頭求見的一律不理,就連烏玄廣也不準踏進提督府內,直教王強快要苦皺了臉,直覺這差事真不是人乾的。
這主子竟然連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着把整個朝堂都給炸了吧,累得他這個總管像條狗,說得嘴都乾了,還得接人眼刀,被扎得體無完膚。
慶幸的是,夜幕低垂後,大門邊上總算是清靜下來,差着廚房給主子備膳後,他終於能喘口氣了。
然而讓王強抱着頭燒的罪魁禍首烏玄度,此時並不在主屋寢房,而是拎了壺酒坐在後罩樓頂樓的露台上,邊啜酒邊瞅着宵小無聲無息地闖進提督府,熟門熟路地進了他的寢房,一會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主屋的幾間房裏忙進忙出。
約莫一個時辰,差不多快要將提督府給翻開了,那群宵小總算離開了。
「常微,跟上,活逮。」烏玄度啜了口酒後,淡聲吩咐着。
常微是他在麓陽時的同僚,一次應戰時順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掛記恩情未報,所以這回神機營整頓,他就把常微從其他衛所給借過來,給了武官一職,職位僅低於他,在神機營里惹來不少白眼。
「是。」常微頷首,以指吹了聲哨音,隨即好身手地從四樓躍下,後罩樓布署的營兵隨即跟在他身後,無聲離去。
喝完最後一口酒,烏玄度跟着躍下樓,淡淡說了聲,「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張胆地進提督府,是真把他當死人,還是沒將王朝律例當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盜潛入,明兒個就能查辦了,而眼前,還是先辦正經事。
像是融入夜色里的鬼魅,他無聲無息地進了宮,踏進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營兵一見他隨即起身,他擺了擺手,看着擱在桌面的名單,一目十行看完後,指了個人,要營兵將此人押到刑房裏。
不一會,營兵便將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裏沒有半盞燈,夜半拖着鎖鏈的行走聲,更教人膽戰心驚,原本就無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縮地躲進角落,一個挨着一個,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心安些許。
然,心安不到一刻鐘,便聽見了凄厲的慘叫聲,聽着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凄厲的聲響彷佛在眾人心裏砸了塊石頭,震開陣陣漣漪,牢房裏的人駭懼得都汗濕了衣衫,甚至開始低聲議論着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誰,更擔憂下個遭刑求的人會是自己。
在這兒的幾乎都是權貴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無人探視,無一粒米一杯水入腹,眾人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被捨棄,說不準今兒個就得死在這兒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麽都招了,趕緊給我止血,我的血快給流盡了……」
那凄厲嗓音變得虛弱無比,讓眾人臉色發白,渾身發顫着。
「那是我爹托五軍營提督說項的,說要讓我在神機營頂個虛銜領空餉……五軍營提督也拿了好處的……快點止血,快點,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說?這傷口這麽深……」烏玄度無溫的嗓音帶着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間,牢房裏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好半晌聽見了重物被拖扯的聲音,一瞬間,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雖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慾查的是幕後黑手,他們這些頂虛銜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頂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樣,流放千里總好過死在這裏吧!
湯榮進地牢時,撞見的就是這炸鍋的情景,不由走到不着燈的刑房,好奇問:「怎麽不點燈?」
「現在可以點了。」烏玄度噙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道。
湯榮不解他在故弄玄虛什麽,逕自點了油燈,便見一地上的水,還有股尿騷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個傢伙不會是尿褲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湯榮直盯着他。
可惡,他到底是錯過什麽有趣的事了?
「有嗎?」烏玄度哼笑了聲,直覺這些權貴子弟真是蠢得讓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動刑見血,牢房裏豈會一點血腥味都沒聞到?
「不管怎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湯榮指着地牢裏鼓噪的傢伙們。
「沒什麽,準備寫供狀吧,明兒個一早可有得忙了。」
湯榮無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覺是趕來給人寫供狀來着?
可不管怎樣,湯榮還是捧着狀紙,讓營兵將人從牢房裏一個個給領出來,原以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讓他們交代清楚,豈料他都還沒開始問,他們竟迫不及待地將詳情說個鉅細靡遺,就連中間人各收多少好處又是怎麽收,全都說得一清二楚,簡直是連條活路都不給人走了。
烏玄度剛剛到底做了什麽,怎麽教這群權貴子弟一夜變了性子!
是說,他又跑哪去了?真把這差事都丟給他了?!
鎮天殿上,鴉雀無聲。
藺少淵沉着臉看着湯榮遞上的供狀,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搞不清那供狀是怎麽回事,最終只能恨恨地將目光盯在站在前頭的烏玄度身上,恨不得能沖向前去,一刀了結他。
驀地,藺少淵發出一聲怒吼,百官一抬頭便見供狀滿天飛落,於是一個個跪下,高聲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來人啊,即刻將五軍營提督、三千營提督、兵馬司指揮使、左軍都督和中軍都督全押進大理寺候審!」藺少淵一聲令下,身為帶刀侍衛的湯榮隨即帶着殿前衛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狀的片面之詞,若是遭有心人士惡意指認,這豈不是陷諸位大人於不義?!」左都御史隨即抬臉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