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曺赫和申元淑(一)

2、曺赫和申元淑(一)

秘密的森林先導集起風了2、曺赫和申元淑這是一尊類似於古代仕女的女人雕塑,髮髻高挽,穿着一身海藍色的對襟襦裙,披帛飄飄,笑態慈祥。

曺赫抓着不鏽鋼的飲水碗站在那裏,一語不發地注視這尊擺在案上的雕塑。

那陶瓷製成的光滑表面好像在微微地折射着光,倒映出他沉思的面龐。

忽然,從他身邊傳來了一道聲音:“怎麼樣,很漂亮吧?”

年輕的男子沒有轉頭,反而端詳着眼前的陶瓷雕塑,較為疑惑地說:“這是什麼?不太像國外的藝術品,也不像國內一些名家的手筆。”

“你看得出來嗎?這不是名家手筆?”聲音略有一絲驚奇地問。

曺赫卻很實誠地否認:“我只是覺得這東西看起來並不太昂貴。”

“什麼啊,這麼說就有點過分了吧。”那聲音也大方地表達了自身的不滿,“我可是足足花了429圜才把它買下來的。”

“你說多少?”

在當前物價還處於十位數和個位數時代的韓國,從對方口中說出的這個價格顯然是個令人難以理解的天文數字。

曺赫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沉默片刻,終於轉過頭看去。

而當他看到聲音的主人,也就是那名和這間工廠的整體環境是如此格格不入的年輕女子時,他的臉上也絲毫沒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目光在對方身上稍有停留,便低頭彎腰,遲來地予以問候:“您好,大小姐。”

年輕女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幅明艷的人物油畫。

上身穿着一件當下還屬於舶來品的印花雪紡衫,滿頭長發用黑色絲帶束起,甚至還淡淡地染了色。

曺赫說不出那色彩的名字,只覺得窗戶外面的陽光突然變得明亮許多,照在那髮絲上,彷彿朦朧地勾上了金邊。

“僅僅是看着就感到心跳不止,僅僅是想着都會頭暈目眩。害羞的十九歲,掩飾萌芽的初戀……”

另一旁,專供工人們用飯的長桌上,那台打開放置的舊收音機里響起的循環歌聲在這時候引起了在場兩個人的注意。

歌的名字叫作《十九歲的純情》,歌手叫李美子。這位去年剛出道的trot女歌手憑藉著這首出道作品,如今可謂是一躍成為了萬眾矚目的人氣新星。

“怎麼樣?”年輕女子忽地又問。

她迎着曺赫透露出困惑的眼神,沖那台還在播放的收音機抬起下巴示意,笑吟吟地說:“那是我的東西。我出國以後,我阿爸為了讓你們在吃飯的時候有點調劑,所以才拿到這裏來了。他當時還徵詢了一下我的意見,我同意了。”

“畢竟,”她很顯男孩子氣地朝着身後非常吵鬧的工廠現場比劃了下大拇指,皺皺鼻子,兩邊的唇角又剎那間翹起,“這裏很吵,不是嗎?”

曺赫盯着她的笑臉看了片刻,隨即又垂下眼說:“我之前似乎也有聽說,謝謝您。”

年輕女子眨眨眼,笑着說:“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我的作派太奢侈呢。哪怕嘴上不說,心裏應該也會這麼想。說不定還會偷偷地腹誹,說我就是個靠着家裏的兩班大小姐。”

曺赫自然是下意識回答:“沒有,我絕對沒有這麼想過……”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稱呼我為‘大小姐’?”年輕女子揚起眉毛,“剛剛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回到家裏了呢。”

曺赫看着她,面色啞然,然後訥訥地說:“那個,我是聽說,廠里的其他人……”

“現在可是新時代,什麼兩班貴族,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名詞了。”年輕女子走向長桌,拉出一張椅子就直接坐下,“廠里的那些大叔,他們跟着我爸很久了,而且算是看着我長大,之所以這麼叫我,只是因為長輩們的寵愛而已。”

說到這裏,她就轉頭看向還留在原地的曺赫,眼裏帶笑地問:“還是說,你想當我的長輩?”

曺赫又一次語塞地張開嘴,與此同時,年輕女子在那邊抓起桌子上放着的一盒嶄新玩具,頭也不抬地問他:“你懂得下這種國際象棋嗎?”

曺赫看了一眼,認出這玩具也是個國外產品,英文名叫“chess”,也叫“國際象棋”。

“不懂。”他依舊老實地搖頭說,“只是以前見人下過。”

“是嗎?那有點遺憾了。”年輕女子也不見失望,打開盒子撥弄了下盒內的棋子后就把它蓋好,重新放回旁邊。

隨後,她仰起頭,衝著不遠處的曹赫微笑地伸出手說:“遲來的問候。雖然感覺你認得我是誰,但不管怎麼說,兩個人初次見面,通姓名是個重要環節。你好,我是申氏元淑。”

看到那隻朝自己伸來的潔白手掌,曺赫面對着這種眼下還很時髦的外國握手禮也沒有表現得手足無措。

他沉默了下便走近過去,客氣地輕輕握住申元淑的手說:“您好,申小姐。我叫曺赫。”

“我知道。就像你早知道我是這家工廠的女兒一樣。”申元淑抽回手后,指指她對面的座位。

瞬間會意地同樣拉開椅子坐下后,曺赫就斟酌着又開口:“其實我前面說的感謝,並不是客套話。”

“哦?是嗎?”申元淑挺玩味地笑着看他。

她和絕大多數韓國男人想像中的女性截然不同,看上去美麗而親切,又隱隱帶着一種很難描述的侵略性。

“嗯。”即便屁股落在椅面上,曹赫整個人還是坐得很規矩,腰板挺直。

他低垂着眼說:“我聽人說了,這間新的休息室也是小姐您看見我們平時只能在露天區域用餐才提議修的。”

“那是因為我阿爸寵我。”申元淑本人卻毫不在意地說,“那尊被我請回來的雕塑也是。我只是請求它保佑我的家人還有這間工廠而已。”

對於申元淑的直白,曹赫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點點頭說:“社長對您的疼愛,確實在廠里都傳遍了。”

這話講完,他的視線就不自覺地落到了休息室一側牆壁刷好的那個工廠名字上。

“ShINING制果”,前面用的英語,後面則用的漢字,在旁人看來顯然不倫不類。

曺赫卻知道,之所以這樣一個在韓國絕對會“水土不服”的怪名字能被採用,完全是因為,給出這名字的人就是此時坐在他面前的這名年輕女子。

“當然了。我阿爸其實很討厭東京,但他聽說首都圈裏很多像我家一樣的家庭都把子女送去留學了,他就一咬牙,也把我送去早稻田了。”申元淑似乎真的並不在乎被人說是仰仗父輩之流。

她還一指那牆上漆刷的名字說:“這裏的名字也是我給起的。‘制菓’在日語裏就是‘糖果’的意思,但因為我阿爸討厭,我就提議改成‘制果’了,他聽了還很高興呢。”

曺赫忍不住問:“那‘ShINING’……”

“這倒是沒什麼實際含義,只是想起個可愛點的名字而己。”申元淑說著就苦惱地咂咂嘴,“不過我看好多人好像念都念不出來,一直叫着什麼‘深林’‘深林’的?”

她這模樣有些別樣的詼諧,在對面始終目不轉睛凝視着她的曺赫也不知為何,低下頭去,嘴唇隨之動了動。

當然,等他忍下那隱晦的笑意之後,便也毫無徵兆地說:“您這麼做,應該也是因為當年的那場創氏改名吧?雖然十幾年已經過去,但像社長這樣的親歷者,心裏應該還憋着一股氣。您是想給自己父親出出氣,才故意起了這個名字?”

“至於說英文,大概是為了釜山港來往的那些外國人?”他面露思索,“畢竟我們工廠的產品和其他製糖廠不同,主要定位是零食,目標市場本身就不是前幾年連作為調味品的白糖都買不起的國內民眾。”

聽到他所說的這些話后,年輕女子就首次愣了愣,繼而又抿唇一笑,眼睛裏像在閃着光,對曺赫說:“果然……我今天沒來錯。”

於是,這回就輪到曺赫怔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申元淑,之後不太確定地問:“所以,您今天來廠里,是專門來找我的?”

“沒錯!”申元淑爽快地頷首承認。

“為什麼?”曺赫的面容一時寫滿了不解,“我們工廠同期進來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吧?”

“可是像你這樣考上首都大的製糖廠工人,全釜山應該也只有一個吧?”申元淑突如其來地說。

曺赫的神情驀地一滯。

他的眉頭往中間擠了擠,並未第一時間去否定或者追問申元淑的信息來源,而是繼續問:“所以您來找我,和我的學歷有關?”

“嗯!”申元淑再次一點頭,兩眼直盯着他看。

“你要不要來我手下工作?”她語出驚人地說,“我很中意你。”

話音剛落,整間休息室都如同靜止了下來。

唯有那桌子邊的收音機還在正常地運轉當中——

“嗯~~我的心中,嗯~~埋藏着,比玫瑰還要鮮艷的那十九歲的純情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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