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念園

第17章 念園

翌日,又睡到不知幾時,也不知是剛到幽地不適應,還是因昨夜之事睡得不安穩,醒來之時仍昏沉沉,四肢乏力。

“沉香。”隔着帳子,我懶懶地喚了一聲。

掀開帳子,方見着前來伺候的是雲朝和雲夕:“沉香呢?”

“回王妃的話,昨夜前院走火,奴婢們都去前院救火了,待回來就沒見着沉香,今兒早上也沒瞧見。”二人跪着回話,顯得十分拘謹。

我輕輕應了一聲,溫聲道:“都起來吧。”

“諾。”二人應聲而起,伺候我梳洗,十分嫻熟。

“沉香向來貪睡,許是躲到哪裏偷懶去了,你們幾個去找找罷。”

甘棠吩咐着,轉而扶着我去早膳。

“撤了吧,我想出去走走。”我瞥了一眼小桌上的食物,心裏滿滿的,沒有絲毫食慾。許是見我神色不好,甘棠和芣苢跟在我身後不敢作聲。為了不引起宮裏人注意,我着意換了一身素色家常衣裳,淺粉的上衣,淡綠的裙裾,月白的腰帶,去了頭上鳳釵,只斜插一根來時所戴的幽蘭泣露白玉簪子。

“你二人退下吧,去幫着找找沉香,就不必跟着了,我只想一個人四處走走。”我背對着她們,冷冷道。

“王妃初來此地,不如先讓芣苢退下吧,留甘棠一人在一旁服侍?”甘棠小心翼翼地柔聲道。

我淡淡聽着,並未應聲,只一味朝南邊走着。

這一路滿眼都是木槿,浮光靄靄,陽光透過花葉間隙掠過淡綠裙裾。眼前一座拱形朱漆門,門是虛掩着的,竟錯覺是回到了“碧蕪園”,不禁抬頭一看,上面刻着的是“念園”二字,是幽國文字,用的卻是梅花篆體。那筆法剛柔並濟,似兩朵熱情盛開梅花一般。

梅花篆字是在篆字的基礎上,將梅花之形嵌於字內,使之天然成為一體,遠看像篆字飛舞,近看似梅花盛開,而篆體本就難懂,加上梅花的點綴,便之更為生澀難懂,也因此增添了它的朦朧神秘之感。這種字並不常見,只是沒想到幽王也喜歡。

我細細品味這兩個字的深意,身後的甘棠婉聲而又怯怯道:“王妃識得幽文?”

“只略認得幾個字罷了,得知要入幽宮,臨行前請太子傅教了些簡單的常用字而已,畢竟當今各國文字皆有不同,免得鬧出笑話來。”我柔聲淡淡道,並不想過多被甘棠探出些底子。

昔日在西虯,我自幼同太子一處念書,識得的又何止是幽文,而這梅花篆體更是叔父王命我自幼便刻苦練習的,也是我最擅長的,且是雙手同書。

見我盯着這兩個字出神,甘棠又溫聲道:“這是王上賞給翎王妃的園子,‘念園’二字也是王上親筆,又命工匠師傅刻畫而成。”

我心下詫異,不由得問了句:“你也識得?”

甘棠小心翼翼低聲道:“奴婢先前跟在太王太後身邊,少不了識得幾個字的,不過這種字我倒是不認得,只不過宮裏的人都知道這園子的名字罷了。”

看她神情倒也不似說謊,畢竟這梅花篆體不常見,也非尋常士族能習之。

念園,莫非是念念不忘之意。單是看這用了梅花篆體來刻寫,就知是用了心思的,看不出這東方甫尹還是個情種。

看我將要踏入院內,甘棠接着緩緩道:“奴婢就不進去了。平日裏也會有其他妃嬪前來閑逛,幽宮之中只有等級最高的掌事姑姑得了主子允許才能陪着入園,其餘宮人是不得隨便入內的,因此甘棠是不能入內的。王妃若是想進去游賞一番,奴婢就在這兒候着您。”

好奇心驅使,加之一陣特別而濃郁的香氣,引得我想要一探究竟。推開門的那一瞬間,簡直不得不驚喜,這園中密密麻麻種滿了數以千計的鬱金香,幽地盛產此花,每年春上開花,花色品種繁多,想必宮中所種定是稀貴品種,只可惜這白露的節氣,不是花開的時節,看不到萬花齊放花海盛景。

這樣大一片園子,只獨種了這一種花,還是鬱金香,此花乃是定情花,寓意着情比金堅。如此深情之物,向來是只可拿來象徵帝后間伉儷情深。從前在西虯時候,只有王后的宮裏才能種植鬱金香,因我喜好藍色,當年叔母后還曾特意讓叔父王命進貢的官員從幽國尋來最稀有的藍色鬱金香的種苗,種在她的院子裏供我觀賞。

想必這位翎王妃在宮中地位非同一般,朝野中也定是勢力龐大,就如同太子的生母代王妃,叔父王雖對她極盡榮寵,可若論真心,誰又能真的進去瞧一瞧。許是因自幼長在王宮,早已看慣了這些事,這麼想來,便也不覺得有什麼稀罕的了。

只是,不知為何,置身這園子,竟不由得十分動情。

邊漫步在這園子裏,邊思量着。忽聽到有人在說話,仔細一瞧,有幾個宮女正彎腰打理這些花苗,看穿戴應是宮中職位較高的宮女。我順勢蹲在了她們身後的花叢里,一來可避免諸多不便,二來初到幽宮,也可從她們的談話中打探些事情。

只見其中一位穿着鵝黃色宮衣、正彎腰澆水的宮女,故作神秘地跟身旁正忙活的幾個宮女笑嘻嘻道:“大傢伙兒可聽說了嗎?”

“什麼?碧落姐姐這是又得了什麼好消息?”旁邊拿着竹舀的綠衣宮女一面澆水一面說道,其他幾人也附和着。

那個叫碧落的宮女接着輕笑道:“昨兒那位從西虯來的王妃,剛入幽宮便遭到王上羞辱,聽說王上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丟下鳳釵便下朝了。”

說完,幾人笑作一團,有的笑的花枝亂顫,有的笑的前俯後仰,有的掩口葫蘆。只見其中一個綠衣宮女放下手中的竹舀,譏笑道:“先前兒就聽聞這西虯來的公主身份何等尊貴,容貌何等驚世,乃是西虯最得寵的公主,可這後宮的王妃夫人們哪個不是貌若天仙的,身份極為尊貴的也比比皆是,以為有幾分姿色便能得寵了?”

其餘幾人相應附和着。接着,那名喚碧落的宮女又道:“要論身份尊貴,咱們翎王妃在幽宮后妃之中才是尊貴之至,翎王妃娘家是王上如今最為倚重的重臣,雪老爺子雪武臻大將軍在朝中手握重兵,王妃的生母靈霄夫人乃是燕國長公主,據說當年王后與王上在邯都時,曾受到過靈霄夫人的照顧,如今雪家大公子又是王上的護衛首領。而且,而且二公子也已被王上委以重任,昨兒已率軍前去池州平定邊界外敵。”

碧落面色得意,語罷又略帶羞澀,惹得旁的幾人調笑道:“碧落姐姐是從雪府出來的,一直貼身侍奉王妃,自然比咱們要了解些,只是碧落姐姐為何在提到雪家二公子的時候吞吞吐吐,彷彿害羞了的。”

“這有何不解,我看碧落姐姐是對雪家二公子情有獨鍾吧,以後王妃若是把你許給雪二公子,你可願意啊?”

隨後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那碧落舉起手中的竹舀,做要打狀,又嗔怪道:“你們幾個壞丫頭,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居然敢胡說八道。”幾個人又嬉鬧一團。

其間,一個身量玲瓏、面容清秀的粉衣宮女接着道:“被發配到和鳴殿那種地方也真是夠慘的,那麼遠估計王上連腳都不願抬一下,想來這位遠嫁而來得王妃也是可憐之人。”

綠衣宮女帶了不屑的笑意道:“就算太王太后再怎麼喜歡也無用,整個幽宮誰不知道王上與太王太后素來不和的,越是太王太后看中的,王上就越是不喜歡,聽說風王妃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要不怎會一直沒有被封為王后,王上只是礙着太王太后的面子一直沒有確立王後人選,否則咱們夫人定是頭號人選。”

那碧落見幾人越說越過火,許是忽然意識到什麼,趕緊做出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你們幾個聽聽也就罷了,休得胡言亂語,小心隔牆有耳,怎敢這般大膽,這樣的話也敢說得,不怕被拉去腰斬,嘴上越發沒有把門兒的了。”

紫衣宮女道:“那怕什麼,這裏是王上特意賞賜給我們王妃的花園子,除了咱們自己人,平日裏誰敢私自闖進來。”

剛才那個玲瓏清秀的粉衣宮女也在一旁規勸道:“話是這麼說,可還是要小心一點,萬一是被王上聽到豈不死罪?”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咱們還是做好咱們分內之事吧。這‘念園’可是王上專賞給翎王妃的,偌大的一個園子,王上下令只種這天下獨一無二的藍色鬱金香,可見王上對王妃用情至深。每年春上花開時節,也是咱們王妃的生辰,王上總要在此設宴與王妃共度良辰。所以咱們可一定要這園子給照看好了,否則王上降罪下來,連累的可是咱們王妃。”

那碧落說著十分動情,看來也是個忠奴,就是愚蠢了些,嘴巴也惡毒了些。

竟在背後把我說的如此不濟?再怎樣,她們也只是些宮奴,居然可以把一位王妃如此不放在眼裏,肆意去是非。都說幽宮宮規嚴苛,卻不見翎王妃身邊這些宮女有何規矩。本想上前嚇她們一嚇,但自己這般藏在花叢暗處,傳出去有失身份,白白讓人笑話,便從花叢另一側悄悄離開了。

出了念園的門,並未見到說好在此等候的甘棠。不曾多想,便往回走,一路上想起剛才那幾個宮女的對話,方覺得那些人實在是愚蠢之至。

我曾聽太子傅講過,幽王乃是先王在齊國做人質時,與王后所生,王后當年乃是趙國名冠天下的歌舞姬,先王回到幽國繼承王位之時,並未將他母子二人帶回幽國,而是留在了趙國,幽王與王后自此過着顛沛流離的日子。幽王與當時在趙國做人質的燕國公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十分交好。而燕國長公主,也就是那位翎王妃的生母,曾命人接濟救助過那時的幽王與王后。

可如今,幽王已是大幽王上,當年的趙姬已是至尊至貴的王后,心中即使感念於靈霄夫人和雪家,也絕不會喜歡被人時刻提起自己當年的慘況。

這等招搖虛狂,想必這位王妃平日也是十分驕縱跋扈,長此以往,怕也不是什麼好事。何況這宮裏宮外風雲變幻莫測,哪裏有什麼永恆。

看來,我先前猜測的並沒有錯,王上果然與太王太后不睦,大殿上那一幕也着實讓我難堪至極,也擺明了不把西虯放在眼裏,或許同意合婚以緩解戰事只是東方甫尹被迫之舉。

只是如此一來,我反倒像是被太王太后先下手為強,直接拉過去做了她的棋子,只是不知她這樣做究竟出於何種目的,所謂棋出何處?這與我的意圖乃是背道而馳,畢竟我只想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靠近幽王,並親手殺了他,以報血海深仇。

在西虯時就有所耳聞,這位太王太后智勇雙全,先王在位之時,她還曾親自坐鎮戰場,指揮戰事。至今在朝中仍有她自己一定的勢力,時常左右朝政,與幽王不睦也是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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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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