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董雙成對張冉報以微笑,兩人齊肩進了薛紹卿的書房。
董雙成對薛紹卿的書房很是熟悉,不一會兒就將畫畫所用的器具全翻了出來,吩咐了自己的丫鬟暮雪去打水,她的目光在屋中一轉,如當初的張冉一般,落在那檯子上蓋着白布的畫上。
看到董雙成注意到那畫,張冉上前一步,問:「妹妹……可要瞧瞧這畫上畫的是什麽?」
說這話時,張冉是盯着董雙成的表情的。
董雙成仍是原來那微笑着的表情,連眼皮也沒動一動。
看着這汪水還是沒燒開的安靜樣子,張冉又往鍋底添了把柴,「這畫,是你紹卿哥哥畫的呢。」
波面終是起了漣漪,董雙成收了笑,轉身單手撐在那桌子上,看向張冉,正色道:「昨日種種,於雙成而言是為死物,昨日已死,又何必悼念?」
張冉聞言微微一怔,半晌才緩緩笑了,「是,你值得擁有更好的……」
更好的人?更好的未來,還是更好的生活?張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董雙成過來牽了張冉的手,「這作畫要趕快,要不然就畫不完了。」
說什麽靈驗什麽,董雙成這畫果然沒畫完,才依稀畫出了個輪廓,薛夫人那邊就派丫鬟來請二奶奶和表小姐過去用晚膳。
坐着給董雙成當模特兒的張冉應了一聲,扭頭對那傳話的丫頭說一聲「知道了」,便起身往董雙成這邊行來,要看她畫成了什麽樣子。
可她還沒走到桌邊,董雙成就從桌子後面繞出來攔住了她,「畫還沒畫好,怎麽能見人?」臉上雖是笑着的,可攔着張冉的手卻不含糊。
張冉不強求,只笑了笑,反將董雙成的手扣住,取下她手上的毛筆,扔給身後的觀海,「是是是,我不看,先去用飯吧,別讓婆婆和姑母等久了。」
董雙成站着不動,回拉了張冉一下,笑言,「我不喜歡做事情虎頭蛇尾,微瀾。」
一直在書桌旁給她伺候筆墨的丫鬟站了上前,應上一聲。
「你在這兒候着,待畫乾了,捲起來,我要帶回家去。」
董雙成如此吩咐完畢,微瀾福身應了,轉身就守在那畫的邊上。
張冉眼波流轉,瞧了微瀾一眼,笑了,轉而在董雙成的手上拍了拍,「妹妹不必這般認真……」
「二表嫂長得這樣美,不入畫豈不可惜?二表嫂放心,雙成的畫技雖說算不上舉世無雙,但在這揚州城裏頭還勉勉強強排上名次的。」董雙成輕輕將話題撇過去,帶着張冉往屋外走,「我們快去用膳吧,別讓舅母和母親久等了。」
張冉靜靜地看了董雙成一下,方點點頭,「好。」
用過晚飯,薛姑太太攜董雙成向薛夫人辭別。
董雙成看着微瀾將那幅畫卷好拿在手裏頭了,笑着對張冉說:「二表嫂,待我畫好了,便裱好了送來給你。」
張冉順着她的目光在微瀾手上的畫卷上瞧了一眼,莞爾,「好。」
與張冉敘別結束,董雙成又鄭重其事地向薛夫人道了別,這才讓丫鬟扶着上了馬車。
看着薛姑太太的馬車走遠了,薛家兩位奶奶又將薛夫人送回了屋,這才雙雙回各自院子。
二房院子離得近些,張冉和薛大奶奶道了別,正要轉身進院,卻被薛大奶奶叫住了。
「弟妹,請留步。」
張冉轉身,就看到薛大奶奶猶是方才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態,心思一轉,便有些明白,可她也不點破,一副不明真相的樣子問薛大奶奶,「嫂子有何事要吩咐?」
薛大奶奶還在猶豫。
張冉不催促,靜靜等她。
妯娌倆在風裏站了好一會兒,薛大奶奶才搖搖頭,說了聲,「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張冉在朦朧的燈光中彎了彎眉眼,「嫂子要說雙成的事兒?」
薛大奶奶微微一怔,繼而從猶豫變為內疚,「弟妹這是看出來了吧?關於雙成……倒也算是咱們薛家不義在先,對於這事兒,姑母與婆婆置氣足足一年,這些時日才稍稍放下些。」
薛大奶奶短短一句話,張冉已經在心裏自行補齊了十部狗血小說的劇情,縱然心中狗血潑天,可她也不過平靜地應了一句,「原來如此。」
薛大奶奶點點頭,「是。好在雙成是個好的,雖說誤了些時日,可求娶的人家仍是有增無減……否則……還真不知姑母這氣要生到什麽時候了。」
張冉眼神一動,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不知雙成許的是何許人家?」
薛大奶奶臉上終是帶了笑,「倒是門顯赫親事——許的是京城的段家二公子。」
「段家?」張冉在重複這個姓氏時,默默在心底翻找關於京城段家的相關記憶。
「是。」薛大奶奶不覺異常,含笑點頭,「就是享譽京城的段家,出了五位帝師的段家。」言及此,她頓了頓,又說︰「倒是湊巧,這段家的大公子正在我揚州做太守。」
張冉對於段家如何倒是沒什麽興趣,略敷衍地「嗯」了一聲。
薛大奶奶看出她興緻缺缺,便不再在段家的事情上多費口舌,轉而問:「今日你與雙成初見,可還合得來?」
「雙成活潑伶俐,我很喜歡她。」張冉言簡意賅地總結。
薛大奶奶心頭一松,說:「我看她也很喜歡你……這是好事。」
張冉微笑不語。
薛大奶奶望了望月亮,說了句,「時候不早了,我也不與你多聊了,你早些回去,梳洗梳洗,便歇息下吧。」
「是,嫂嫂也早些歇息。」
送走了薛大奶奶,張冉回屋。
聽濤一邊替張冉解着髮髻,一邊說道:「今兒奶奶和表小姐說的話我怎麽都聽不明白?一個兩個像打謎語似的。」
正在給張冉鋪床的觀海心跟明鏡似的,可也不去解答聽濤的疑惑,只說:「你不用管那麽多,只好好地把奶奶交給你的差事辦好即可。」
張冉綳了一天的神經到這時候才鬆懈下來,她一邊揉着自己隱隱脹痛的太陽穴,一邊好心地給聽濤的解惑,「聽濤,你可還記得,我們前陣子討論過的……二爺院子裏頭的姨娘們都長得有些相似?」
聽濤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張冉不做聲,靜靜等她反應過來。
握着張冉頭髮的手在半空中凝滯了好久,聽濤才恍然大悟,「對!這院子裏的姨娘們,都長得像表小姐!」
聽濤的聲音太大,嚇得觀海連連對着她比着食指,「噓——」
聽濤反應過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因不放心,還跑到窗邊去瞧了瞧,看有沒有人在外面聽壁腳。
張冉倒是無所謂,「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們也不必這般大驚小怪。」
觀海轉身撫平床單的最後一處皺摺,才走到張冉身邊,接手聽濤半路落下的活,「奶奶,您可還記得,當初侯府周管事帶回薛家的消息裏頭就有一條,說是薛二爺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感情甚好,兩家似乎有口頭婚約?」
說到薛紹卿,張冉就頭痛,張梵的記憶她是回憶過一遍的。
張梵和薛紹卿的孽緣就起於張梵對薛紹卿一往情深,硬要嫁給他。
造孽啊,造孽,看到張冉不答話,觀海以為自己是觸到了她的痛處,便噤聲不再說話。
倒是聽濤確認了屋裏、屋外都沒有人偷聽,還訓了一頓守門的小丫頭,這才湊過來給觀海搭把手。
「聽聞表小姐是揚州城頭一等的美人兒,今日見來也不過如此。」聽濤嘟着嘴說,「這樣的姑娘,京城裏能數出好幾十個,二爺為她……奴婢真是替奶奶您不值!」
張冉沒精力給聽濤說「初戀無敵」的理論,輕描淡寫說了句,「自上次劫後餘生,我與二爺的夫妻緣分已經算是完了,你們倆以後不許在我跟前將我與他扯到一塊。」
被主子教訓,聽濤心頭一跳,求助地看向觀海,卻沒想觀海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她只得怯生生地應了一聲「是」,心頭忐忑地服侍着張冉睡下。
張冉睡過去之前,迷迷糊糊地交代了觀海一句,「觀海,明兒早晨你派個人替我去問問大奶奶,若我要去求籤,是知會她便可呢,還是需要知會夫人一聲。」
觀海應了,替張冉將燈熄了,才輕手輕腳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