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是一頭貓

前生是一頭貓

多年以來,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惹人討厭的蟑螂在武昌司門口的陰暗角落裏躥來躥去。我外表看似斯文,說話不慍不火,但內心實則桀驁不馴、兇狠好鬥。我和甘勇曾經率領一幫弟兄把整個司門口攪得雞犬不寧,我們的名字也因此遺臭周遭幾條街。派出所我進去過多次,我管那個長着一副馬臉的姓黃的片警叫黃鼠狼。有一次,黃鼠狼把我拽到派出所,吼我說,你再鬧再鬧,我送你去少管所!我不甘示弱地回嘴道,你凶什麼凶,再凶我告訴甘勇他老爸扣你獎金,說完就揚長而去。此話噎得黃鼠狼直翻白眼。甘勇和我是喝過血酒、拜過把子的哥們,跟我一個德行,打打殺殺比我還狠。那時候他老爸是武昌公安局的一個頭頭,很有些實權。我小小年紀就學會了依仗權勢來欺負弱勢群體。我之所以退出刀光劍影的少年江湖,有很大部分原因是為了一個叫張迎春的女孩,她是校長的千金。當時我像個花痴一樣地迷上了那個大眼睛、長頭髮的女孩,但她對我的追求不屑一顧,還當面把我花了三個晚上寫的一封情書撕得粉碎,並且冷冷地拋下一句:“去死吧,只有豬才會喜歡你這種混混!”這事還很快被張迎春告到班主任那裏,我立即成了全班師生口誅筆伐的對象,只有甘勇和我站在同一個階級陣營。張迎春她老爸還專門為此事把我叫到校長辦公室,惡狠狠地警告我,你敢再打我女兒的主意,我就開除你,並且打斷你的狗腿。不過,他沒敢拿我怎麼樣,倒是懷恨在心的我,真的打斷了他家一隻母狗的右腿。張迎春她老爸明知是我犯下了這樁駭人血案,卻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只好乾瞪眼。話說回來,張迎春的羞辱,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刺激,自以為是的少年英雄豪氣一下子煙消雲散。我把自己關在閣樓里,整整一個暑假,都在思考張迎春為什麼把我和豬類比。而就在這個夏天,我最親密的戰友——甘勇在和紫陽路的一個幫派打群架時,被對方用一把生鏽的日本馬刀刺破了心臟,還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壯烈犧牲了。甘勇的慘死,終於讓我下決心徹底告別這段血色青春。我悲哀地意識到,很多時候,暴力非但不能使自己成為英雄,反而連愛情和性命都保不住。從高二上學期的那個秋天開始,我發憤讀書。許多人起初想看我的笑話,認為我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認為我這個扛着一顆豬腦的人天生就只會吃喝玩樂、尋釁滋事,但隨着我每次測驗成績的節節上升,大家轉而對我刮目相看。我記得高三上學期的一次模擬考試,我的總分名列全年級第二,許多女生因此向我暗送秋天的菠菜,張迎春也翹着小屁股圍着我轉,但我連正眼都懶得瞧她。那時我終於懂得一個道理,要想贏得美人歡心,不能依靠武力,只能智取。高中畢業后,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學。畢業后,在位於武昌梨園的一家雜誌社當上了編輯記者。我投奔的這家雜誌據說每期發行量接近200萬,是全國最暢銷的雜誌之一,招聘條件比較高,我靠在大學期間發表的一些無病呻吟的文章得以順利進入,因此頗為得意了一陣子。其時,張迎春早已淡出了我的青春往事,我發現自己當初追求她並不是因為愛情,而是一種逞強好勝的少年英雄情緒。那時,張迎春不僅是校長千金,還是班長,學習成績也不錯,找她做馬子無疑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但現在想起來,我那時真的是有眼無珠,張迎春不僅一點都不漂亮,臉上長滿了雀斑,胸脯像飛機場,身上還有着淡淡的狐臭。於我而言,武漢是個永遠也到不了**的女人,儘管豐乳肥臀,但所有的嬌喘和呻吟都是如此做作,讓人慾罷不能,卻又索然無趣。我就在這座缺乏荷爾蒙激素的城市裏揮霍時光。從我住的地方到雜誌社,開車只有不到15分鐘的路程,我每天早晨開着那輛二手的切諾基去上班,在辦公室里簽個到,然後就回家坐在電腦前寫稿子。午飯過後,剩下的時間就基本屬於我自己了。我可以蹺着二郎腿躺在陽台的藤椅上悠閑地喝茶吹口哨,可以和我剛認識的女網友煲電話粥,還可以對着牆上金喜善的巨幅半裸畫像自慰。2000年秋天以後的很長一段日子,我常常搞不清生活的意義是什麼,尤其是在下雨天,看着窗外緩慢蒸騰的水汽和沿着古老屋檐寂寞滴下的雨珠,我就感覺**成了這個世界唯一讓我留戀的理由。我老爸老媽早在兩年前就隨我老姐移民到了加拿大。我一個人住在武昌司門口那幢辛亥革命時期遺留下來的老式閣樓里。據說這幢閣樓在解放前是武昌一帶小有名氣的妓院,名叫媚香樓。它頂着一頭衰草矗立在周遭高樓大廈的夾縫中,像個始亂終棄的二奶,顯得特別嬌弱和無助,朱漆斑駁的門窗和樓梯扶手上雕龍繪鳳,殘存着舊時大武漢的盛世浮華。有時我把鼻子貼在牆壁上,還能嗅到古老木板上散發出的淡淡的胭脂味道。我天生對女人缺乏免疫力,不知是否就跟閣樓裏面百年不消的脂粉氣有關。我曾聽別人說,民國後期,這裏住着一位名叫百合的絕色女子,她愛上了一位國民黨軍隊的少尉,後來那位少尉隨敗軍撤退到了台灣,說好過一兩年就回來接她,誰知從此就音訊杳無。解放后,百合成了被無產階級勞動人民重點改造的對象,但不久就在一個雷雨夜穿着繡花鞋跳樓而死。有人說她是思念過度,精神失常自殺,也有人說她是以死來抗爭一個專政幹部對她的凌辱。我們家搬過來的時候,我常常有意去閣樓里尋找昔日風花雪月留下的痕迹,但我只在13歲那年從天花板的裂縫裏摳出一個金耳勺。我曾經無數次想像,這個鏤滿精緻花紋、在血色太陽下閃爍着神秘古老光澤的金耳勺,是否就是當年百合為了贖身而私藏的寶貝呢?我的腦海里總是充滿這種古怪的念頭。2001年晚春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武昌街道口的寶通寺山門外面,我碰見一個據說可以看見前生和來世的遊方僧人,他仔細看了我的面相,說我的前生是一頭貓:懶散、敏感、多疑、外表沉靜,但內心暴戾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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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愛情往事(原名《失貞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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