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墜落的火車票

隨風墜落的火車票

我已經兩個多星期沒跟林雅茹聯繫了,他媽的,這丫頭也真沉得住氣,電話不給我打一個。誰怕啊誰啊,分手就分手,我姚偉傑還沒有向女人屈服低頭的習慣!這兩個星期我幾乎都和沈小眉泡在一起,照顧她躺在醫院裏的老爸,也照顧她悲傷的情緒。沈小眉的姑媽出於關心侄女的考慮,要自己的女兒這段時間晚上在沈家花園陪沈小眉睡。她女兒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讀書,離沈家花園很近,走十幾分鐘的路就到了。那排骨美人我見過,有一米七四高,但瘦得像個索馬里的難民,體重還不足90斤,看見老鼠都會嚇得渾身發抖,我想真的要是有什麼歹徒闖入沈家花園,不要人家動手,她嚇都要嚇死。不過好歹能給沈小眉一些心理安慰,我也解脫了,不用再聽沈小眉的嘮叨和睡沙發了。沈小眉不好拒絕姑媽的美意,儘管心裏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接受了排骨美人來給她陪睡的建議,我覺得她心裏其實是更想讓我給她做護院保鏢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和沈小眉從同濟醫院探視她老爸出來,到對面新開張的一家茶樓里喝茶。正邊喝鐵觀音邊閑聊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主編馬頭找我,很急促的聲音:“姚偉傑,你在哪裏?”我估計馬頭找我絕不會有什麼好事,不是有緊急採訪任務就是要臨時改稿子。於是我跟他說我在鄉下看農民放牛呢。我有這個嗜好,有時工作累了或者鬱悶了,就開着那輛切諾基到鄉下去兜風,看看一望無際的田野,聞聞青草的氣息,用溪流里清澈的水洗把臉。“少騙我了!你現在要麼是在洗腳按摩,要麼在茶樓里泡妞,嘿嘿,我聽見你那裏的背景音樂了,葫蘆絲演奏的雲南民歌《小河淌水》,對不對?”馬頭乾笑了兩聲,得意地說,“還是學學本·拉登同志吧,要想不被美國大兵活捉,就不要使用流動電話。”我說馬頭求求你啦,讓我過個舒坦的星期天好不好?你看我為了雜誌社的事業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只差沒有拋頭顱和出賣**了,你還時不時地像催命鬼一樣把我叫回去,我簡直活得了無生趣。“現在不是你活得了無生趣,是別人不想活了,你必須去救他!”馬頭不再跟我開玩笑,語氣一下子正經起來。我愣了愣神,還沒完全反應過來。馬頭繼續說:“剛才公安局的人打電話來,說有個小夥子想跳長江大橋自殺,現在正坐在欄杆上,誰都不讓靠近。長江大橋已經嚴重塞車,局面非常混亂。公安局的人說,那小夥子指名要見你,說想最後跟你說幾句話。你趕緊去,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掛斷電話,我想了想,好象自己並沒有同志的傾向,怎麼會有男人要跟我生離死別呢?沈小眉看我的表情比較沉重,關切地問:“姚哥,事情要不要緊?”我說我也不知道。我開始起身買單。沈小眉好奇地說,那我跟你一塊去吧,看看你們記者是怎樣工作的。別人都說你們是無冕之王,我想看看你是怎樣當這個無冕之王的。我笑了笑說,也好。我駕駛的切諾基艱難地行駛到橋頭堡,就再也插針不進了,堵塞的車輛已經排成了長龍。我跳下車,掏出記者證,跟值勤的交警表明身份和意圖,要他幫我把車子移到一邊,然後拽着沈小眉就往橋中心跑。沈小眉邊跑邊氣喘吁吁地說,姚哥,好在我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一路狂奔,再層層扒開人群,我終於擠到了一群警察的面前,他們正準備把我推開,我告訴他們我就是姚偉傑,那個要自殺的人要找的記者就是我,他們這才放我過去,同時又問我身邊的沈小眉是什麼人,我撒謊說是我的同事,也是記者,沈小眉這才得以和我一塊過去。試圖自殺的那個小夥子正坐在長江大橋的欄杆上,他的身子很單薄,橋上風很大,似乎隨時可以把他吹下去。圍觀的人群和堵塞在橋上的車輛黑壓壓的一片,許多人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嘴裏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但那個小夥子如一尊入定的佛一般,對外界的這些紛紛擾擾視而不見。又走近了了兩步,我終於認清了這個小夥子。大約是三天前,他到我們的雜誌社來了一趟,前台小姐把他攔住了,問他找誰,他說誰都不認識,就是來找這裏的編輯訴訴苦。我們雜誌社經常有這種苦大仇深的人來造訪。正好那個時候我從大堂經過,前台小姐就把他推給了我。小夥子告訴我他是重慶人,從小就被家裏當作女孩打扮,慢慢的他也就養成了女人的心理,一心想做個女人,常常偷偷地搽點胭脂口紅什麼的,因此沒少被別人恥笑。他今年28歲了,在外面打了10年工,積攢了2萬元錢,他聽說武漢的協和醫院可以做變性手術,於是懷揣着這筆錢坐火車來到武漢。下了火車后,他問別人協和醫院怎麼走,這時有兩個男人說他們也是去協和看病的,可以帶他去,他果真相信了。結果走了幾個小時也沒看到醫院。又累又餓時,同行的一個男人買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他喝了以後就迷迷糊糊的,等他清醒過來后,那兩個男人已經不見了,他身上的兩萬塊錢也不翼而飛。他這才意識到遇見了騙子。他去報警,警察雖然立了案,但也坦率地告訴他,想把錢找回來的希望十分渺茫。他身無分文,在街上流浪了兩天,餓了就到垃圾桶里撿點別人吃剩下的飯菜,困了就睡在天橋下面。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我們的雜誌社就在武漢,他一直很喜歡看上面的文章,每期都買,於是一路打聽了過來……我看見這個小夥子雖然長了喉結,但言行舉止確實很像女人,聲音尖細尖細的,皮膚白嫩細膩,而且眼神中透露出來的那種憔悴和絕望是很難裝出來的。我告訴他,我能幫助他的就是給他一張回重慶的車票錢,我說你趕緊回家吧,以後在外面多留個心眼。他千恩萬謝地拿着我給他的200多塊錢走了,那是我剛剛從郵局取出來的一篇文章的轉載費。他走後,我突然才想起,應該問他晚上有住的地方嗎?沒有的話我應該安排他在招待所住一晚。但當我衝出大堂時,他已消失在春天的陽光里。那個小夥子坐在欄杆上,也認出了我,淚水嘩地一下流了出來。他說姚記者,你終於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是我見到的最好的人!我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麼還沒有回重慶,是不是錢不夠,不夠的話我可以再給他,千萬不要因為沒錢就想不開。他一聽,立即嚎啕大哭起來,搞得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他哭着告訴我,從我們雜誌社出來后,他就買了張第二天早晨回重慶的車票,因為當天晚上沒地方睡,他就露宿在解放公園裏面的長椅上。但半夜時分,他被驚醒了,三個男人捂着他的嘴巴,把他強行拎起來,帶到一片樹林裏,野蠻地強暴了他。以前在採訪中,我也遇到過男人被同性戀者強暴的案例,男性受害者比強姦案中女性受害者受到的身心的創傷更大,也更難治癒。這個小夥子是個渴望變性的男人,身兼男人和女人的雙重特徵,他身心受到的巨大傷害更可想而知了。這時,我突然記起痞子蔡的一句話:“如果把整個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澆不熄我對你愛情的火。整個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嗎?不行。所以我並不愛你。”如果那幾個強暴這個小夥子的男人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把他們的**割了喂狗。他們會出現在我面前嗎?不能。所以我只能讓憤怒的烈焰在心底熊熊燃燒。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告訴他,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永遠不要把自己當成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只要挺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雨季總會結束的,太陽總會出來的,麵包會有的,房子和汽車都會有的,你要成為一個女人的夢想也終歸會實現的。我把當時能夠想得起來的一些俗套的勵志語言都倒了出來,可是,卻覺得這些語言在一個死意已決的人面前是如此蒼白無力。我又指着身邊的沈小眉說,你看,這位女孩,她老爸現在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跟植物人沒什麼兩樣,她願意傾家蕩產來挽回她老爸的生命。可是你呢,年紀輕輕的,不過就是受了一些挫折就放棄了生的希望,你知道醫院裏還有多少絕症病人在時時刻刻與死神頑強地抗爭嗎?其實一個人只要還擁有健康,就說明他還擁有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只要還擁有健康,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那個小夥子苦笑了一下,說,姚記者,你不用安慰我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這些年來,當別人奚落我時,嘲笑我時,當我遇到挫折時,我總是用你說的這些話一遍遍地來安慰自己,可是到頭來,我還是一次次被傷害,我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前途。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我覺得自己已經承受不了了。真的,姚記者,我現在覺得死亡一點都不可怕。我坐在這上面,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而我以前是有恐高症的,站在三樓上往下看一眼都會頭暈,但我現在不了。我內心很平靜,我覺得我自己就要解脫了,另一個世界一定不會有這麼多的痛苦。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這個是有太多的人都在傷害我,包括我最親的人,只有你在關心我,幫助我,沒有一點目的。我很感激你,要是我是個女人,一定好好地愛你!我要求見你一面並不是要聽你的安慰,只是想在臨走前跟你告別一聲,你多保重!話剛說完,那個小夥子就跳下了橋。橋上頓時響起一片尖叫。沈小眉緊緊地摟着我的腰,把頭靠在我懷裏,閉着眼,嚶嚶地哭泣着,不敢看眼前的一幕慘象。小夥子跳下去的瞬間,我看見一張粉紅色的小紙片從他上衣口袋裏滑出來,隨風飛舞,緩緩墜落,我想,那一定是他用我給他的錢買的,從漢口到重慶的火車票吧。儘管橋下早有幾艘警方的橡皮艇在等待施救,但在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倘若不是奇迹發生,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生還的。兩個小時后,正在公安局接受詢問的我接到消息,那個重慶小夥子的屍體已被打撈出水。很多日子以後,我仍然時常想起那天在長江大橋上勸說那個小夥子的情景,想起他憔悴空洞的眼神和蒼白瘦削的面龐,想起他對生命的絕望和對溫暖的渴望,以及那張隨風旋轉墜落的、從漢口到重慶的火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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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愛情往事(原名《失貞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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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墜落的火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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