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程孟德
楊氏施施然的走了,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許是知道程峰要來,剛進屋的時候,丫鬟就將燒好的水端了進來,幼娘打發她出去,將熱水接過,便在一旁炮製起茶湯來。
程峰自然沒有喝茶的心思,上前拉住幼娘的手,隨後接過熱水隨意的往茶壺裏一到,然後苦笑着說:“今天心事本來就深,你若在給我喝茶,怕是到明天早上也睡不着了。”
親近的動作做得多了,羞澀之類的東西自然也就少了,楊幼娘抬頭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隨後也就順着力道附在了一邊,將頭埋胸口,吶吶道:“要是幼娘生在百姓家該多好,日子過得平平淡淡的,不憂心這擔心那個,那像是如今這樣,凡是還得隨着別人性子來,全然不是給自己活得。”
程峰聞言輕輕撫了撫懷裏的女孩,輕笑道:“人哪能一輩子都為自己活的,即便是你生在平民之家,還不得給子孫打鬧一翻事業?活在這個世界,又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這些話題太過沉重,程峰想想,轉開話鋒,“舅父說,最近要選個好日子先去駙馬府將行卷投了,另外拜王老為師,等着過些日子便將婚事辦了,不過以後可能清閑日子就少了呢。”
聽着這話,幼娘輕輕笑了笑,隨後用小手小心翼翼的點了一下他的鼻尖,
“好沒出息呢,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提三尺劍,立不世功,不圖他高官厚祿,也不求如何施展抱負,只為了以後青史留名,等着百年之後被後人提起,也會伸出拇指贊一聲好。”
程峰眼中微微眨了眨,隨後有些複雜地摸了摸鼻子,過得片刻,終是笑了出來:“你若為男子,定是個權欲極高的……”
幼娘倒是沒聽出來這話中的意思,嘻嘻笑了笑:“幼娘那有什麼權欲,只是覺得哥哥有能力,有本事,憑什麼叫那些無能之輩壓上一頭,你看那武元慶,武元爽不就是因為……”
說到這裏,幼娘忽然止住了話頭,隨後輕輕哼了一聲,儘管沒往下說,但那哼聲中的蔑視卻是顯露無疑。
程峰低頭看了小姑娘一眼,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一個人的認個魅力有多大,那麼他(她)的吸引力就有多大,不可否認程峰確實被吸引住了。
見他不說話,幼娘低頭又道:“王駙馬品性端正,為人和藹大氣,官位又是位列三公的大人物,更何況他是陛下姑父,先前駙馬便有將您收入門下的意思,你多番婉拒他也不生氣,可見其人心胸還是寬廣的,此番舅父作保,事情自然水到渠成,咱們虧欠良多,以後可要好好孝順呢……”
“是啊,實在是……虧欠了良多呢。”
……
……
雪花依舊紛紛揚揚的飄着,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推開門,聲音忽的便從四周傳來,僕役們在院中嘩嘩掃着雪,大口大口哈氣夾雜着細碎的雪花,讓這清晰的雪景變得朦朧起來。
空曠寂寥的世界,荒涼得讓人打心裏發怵,而那景色卻有美得叫人心馳神往。
天氣仍然陰着,昨夜的雪下的不小,此時已經齊膝深了,去楊氏跟楊恭仁房中拜見之後,這才回屋準備。
過了半個時辰,準備妥當的眾人騎馬朝着長安去了,隔着老遠,便就看見了遠處那座巨大且雄壯的大城,遠遠進近的場景中,一些活動卻沒有因為大雪停止過,斑斑點點的身影來回穿梭着,很慢,也很沉重。
直到到了崇仁坊的時候,這才發現一眾僕役端着各色的禮盒,一字排開的站在那裏
等着楊恭仁到了的時候,一眾僕役這才轉過身子,躬身施禮:“見過家長。”
程峰轉頭望向一旁楊恭仁,眼中閃着意思無奈,這番動作,怕是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似得,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能青史留名的人物,除了見識以外,或許自己這個穿越者還真沒什麼優勢可言。
不過這倒也提醒了程峰,若是走仕途這條路,以後萬萬不可掉以輕心才是,眾人徒步而行,想必街道上那般艱澀難行,坊市裡倒是早已開拓出了道路,雖然有些積雪,但終歸不算很深。
只是讓程峰詫異的是,前次來公主府出迎的是一個花甲老人,而這次則是一直跟程峰打交道的曲掌柜。
程峰見他做了公主府管家,又前前後後的思慮了一翻經過,朝着對方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隨後也不顧禮儀點了點他道:“聚賢坊,一頓酒,不然絕不輕易饒了你。”
曲掌柜也是個妙人,見着程峰如此,虛指點了點他道:“哎?你這後生好生不要麵皮,豁出這張老臉替你求了個前程,到頭來反倒還埋怨起老朽了,端的個狼心狗肺。”
兩人倒是熟絡,接觸時間長了倒也就成了忘年交,這般調笑已是很常見的事情,見着對方裝無辜,程峰也對他沒辦法,不過這番動作倒是叫邊上的楊恭仁一頓差異,確定這管家沒有惡意之後,這才哼哼的瞪了程峰一眼:“胡鬧!四郎乃是戰功彪炳悍將功臣,也是你能玩笑的?”
見他生氣,邊上曲掌柜卻是連忙解釋:“我與程賢侄乃是至交好友,那些虛禮理他作甚。”
看着邊上程峰翻了個白眼,曲掌柜也知這是受了他不少氣,哈哈笑了笑:“幾位使君如今正在中宅敘話,已經等了有一陣了,二位且隨老朽進來吧。”說著朝着程峰眨了眨眼,這才引着眾人朝着院內走去。
還未到地方,遠處便傳來了陣陣爽朗笑聲,程峰重重的吸了口氣,隨後呼出,這才抬頭挺胸的朝着那邊走了過去。
這番動作自然看在別人眼裏,曲掌柜暗暗點頭,楊恭仁已是嘴角含笑。
“呦……這不來了?”說完,幾人起身便迎了出來,遠遠的就朝着楊恭仁拱手:“見過楊公!”
這幾人程峰倒是見過,一個是國子監祭酒孔穎達,另一個是褚遂良,只是邊上一個身着華麗的婦人未曾見過,只是見她與王裕立於一處,想必就是同安公主了。
見過程峰的兩位先是哈哈笑了一陣,還未說話,卻聽邊上楊恭仁大笑道:“哈哈!老夫不辱使命,終是將這小子擒來了。”
“此役,楊公居功至偉!哈哈,來來,裏面請。”王裕轉頭看了程峰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卻未理他。
這裏面大抵會有些叫程峰吃癟的意思,畢竟之前拒絕了對方那麼多回,尋回些面子,也是應該的。
站在琅琊外,雪花輕輕落於身側,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撇眼看着雪花落在肩上,程峰微微皺了皺眉,悄然上前走了一步,直到雪花淋不到了,這才滿意的笑了笑,只是剛抬頭,卻見四個老人正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額……”
看着程峰愣神的樣子,幾個老人近皆哈哈笑了起來,孔穎達點了點頭道:“卻也不是那循規蹈矩的,不畏權威,是個做學問的料子。”
褚遂良微微搖了搖頭道:“不循規蹈矩,那就說明心中沒有規矩,這性子,怕是難教呦……”
“哎!方才駙馬卻未曾告訴他不能動,本就未曾立下不得動彈的規矩,趨吉避凶,人之常情么!”
兩人一邊說著各自見解,邊上大長公主卻是張嘴道:“此子先是還了楊氏母女的救命之恩,而後將其當成母妹贍養,雖是後來將哪女子收歸房下,也是情之所至,此貧不棄也,三月功夫白手起家,如今已是一庄之主,本事先不說,傳聞他進村的第一件事便是為百姓修繕房屋,使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此富不移也,方才進門,昂首挺胸,器宇軒昂,駙馬以威示之,卻未曾有過半分驚恐,與其說是不循規蹈矩,不若說威武不屈。貧窮不棄,富貴不淫威武不屈,不過志學之年,便有了般品德,卻是難得的佳徒了。”
王裕聞言哈哈笑了笑,指着程峰道:“爾等切莫小看了這廝,數月前老夫便有了收他入牆門的意思,幾番明裡暗裏的示意,此子均不為所動,呵,端的高傲的緊嘞!”
程峰在一旁訕訕笑了笑,而後才擺正顏色,朝着王裕道:“弟子惶恐……”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最累人的拜師禮了,因為拜的是授業恩師,所以禮節比之尋常弟子更為複雜,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徒弟入了師門便全由師傅管教,父母都無權干預,甚至若無師傅首肯,父母都不能相見。
不多時,下人們便擺好了香案,邊上褚遂良,孔穎達二人分居兩側,先是拿着手中表文念叨一陣,而後由王裕上香,三拜過後,才轉頭回到首位,然後程峰送上“六禮”為束脩,而後王裕回禮,為王裕同安公主二人敬茶。
一套流程下來,事情還未完,程峰凈手,復又回來三拜九叩,完事之後,王裕這才站直身子,拿過邊上早已備好的硃筆輕輕在程峰眉間點了顆紅痣。
“父前子名,君前臣名,你已弱冠,可有表字?”
王裕將紅筆放下之後看着程峰問道。
“回師尊,尚無表字……”
王裕點了點頭,才淡淡問道:“你家種行幾?”
“弟子乃家中獨子,並無兄妹。”
王裕沉吟了片刻,片刻后才道:“家中獨子,即為長,為長則以孟序,你名為峰,尊長定有志向高遠之意,德以高遠着善舞長空,如此為師為你取字孟德,如何?”
程……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