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S7
215,
史賓賽家是一個受詛咒的家族,從創始人亞瑟·史賓賽的祖父開始,所有直系後代都患有一種極為罕見的基因病,無一倖免。
這種病在青少年時期並不顯現,一般要到壯年時期才會發病,發病後患者的胼胝體開始停止分泌某種重要物質,導致大腦急速病變,最終精神分裂發瘋而死。
幾乎所有史賓賽家的後代都活不過五十歲,不是病死就是被精神病折磨自殺,直到韓戰時期史賓賽夫人在故紙堆里發現波字第8604部隊留下的資料,事情才迎來了轉機。
伊藤光用E病毒研製出了多個基因靶向藥物,史賓賽家用它們來控制自己的精神病,一開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發病數年的史賓賽先生因此延續了十幾年的壽命,他的兒子也在藥物的作用下延緩發病,五十多歲才開始顯現出發瘋的徵兆。
所有人都以為E病毒會徹底拯救他們,總有一天史賓賽家能徹底戰勝遺傳病,生出健康的孩子。
進入21世紀,隨着胚胎技術的發展,史賓賽家不再滿足於僅對已出生的後代進行預防和治療,開始嘗試對未出生的胎兒進行基因干擾,當時的當家人,年輕時期的史賓賽老爺子,在失去數個干擾失敗的畸形兒之後,終於得到了一個完全健康的後代,也就是珍妮弗和喬尼的父親。
“完全健康的?”鯊魚島的房間裏,宗銘抱着雙臂看着對面表情沉鬱的拉姆·辛,“你說他們的父親是完全健康的?那他們倆現在的鬼樣子又怎麼解釋?”
“單隻看他們的父親,確實是完全健康的。”拉姆·辛說,“當時史賓賽老爺子非常高興,以為家族的魔咒終於被解開了,誰知當雙胞胎降生的時候,更可怕的魔咒又降臨在了他們身上。”
珍妮弗和喬尼呱呱墜地,史賓賽老爺子為家族迎來兩個新的小生命而欣喜若狂,然而很快醫生便告訴他,喬尼有着嚴重的先天疾病,又因為在母胎中被姐姐搶走了大部分營養,體重過低、心臟發育不全,很可能活不過二十四小時。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把惡意的手一直在玩弄這個家族的命運,史賓賽老爺子無法接受後代中再次出現遺傳病患者的事實,但醫生通過進一步檢查之後又告訴他一個新的噩耗——史賓賽家的遺傳病其實從未徹底消失,雙胞胎的父親之所以毫無異狀,是因為在胚胎時期受到干擾,從顯性遺傳變成了隱性遺傳。
所以將來他的後代將有一部分只攜帶,不發病,另一部分則比先祖們更加悲催,在二十歲左右就會開始精神分裂。
不幸的是,男性的發病率遠高於女性,也就是說,只要生的是男孩,幾乎百分九十九會在二十歲之前發瘋。
到了這一步,史賓賽老爺子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了,只能默默地接受現實,好在他的兒子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嘗試生出健康的孩子來。
可惜厄運再次降臨,雙胞胎尚未長大成人,他們的父母就發生了意外,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先後咽了氣。從此以後這個富可敵國的家族只剩下了年過五十、即將發病的史賓賽老爺子,以及珍妮弗和喬尼這兩個懵懂嬌弱的稚兒。
日子還要過下去的。
喬尼從小半死不活,史賓賽老爺子看見他就想起自己發瘋自殺的父親和祖父,對他厭惡到了骨子裏。所幸珍妮弗是健康而乖巧的,史賓賽老爺子對她愛如珍寶,連普通學校都捨不得送她去,從小給她請了無數頂尖的家庭教師,希望將她教育成為亞瑟資本傑出的繼承人。
喬尼在雙胞胎姐姐的陰影中默默生存着,悄無聲息地長大,因為醫生斷定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史賓賽老爺子乾脆向外界隱瞞了他的存在,免得影響亞瑟資本的正常運行,以及珍妮弗完美無缺的繼承權。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珍妮弗十四歲那年,史賓賽老爺子在一次常規體檢中查出了發病的徵兆,最新款的E病毒變種也開始對他失效了,為了保住史賓賽家族對亞瑟資本的控制權,他不得不提前將肩上的擔子交給孫女珍妮弗。
然而珍妮弗不過是個單純的少女,像所有溫室中長大的花朵一樣,對現實世界的殘酷缺乏最起碼的想像。
就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博伊爾向珍妮弗提出了求婚。
博伊爾家和史賓賽家是通家之好,雖然在經濟實力上相差懸殊,但精明強幹的博伊爾對亞瑟資本來說無疑是一根金光閃閃的稻草,通過聯姻以及一系列的商務條款,他完全有能力照顧珍妮弗成年,並幫她接手龐大的家族企業。
最重要的是,珍妮弗愛博伊爾,博伊爾也愛珍妮弗,他們的感情從兒時的親情升華到長大后的愛情,點點滴滴全是溫馨與默契。
珍妮弗十五歲生日那天,和博伊爾舉行了盛大的訂婚典禮,史賓賽老爺子支撐着混沌的大腦為他們主持了儀式,放心地把亞瑟資本交給了這對璧人。
所有人都忽略了喬尼,連親姐姐的訂婚禮也沒人記得給他安排一個體面的座位。他就像被人遺忘的病狗一樣,孤獨地待在白堡里等死。
然而也許是太缺乏存在感,連死神都似乎遺忘了他,背負着活不過二十五歲的預言,喬尼居然拖拖拉拉一直活到了現在。
“他是十七歲那年爆發遺傳病的。”拉姆·辛對宗銘說,“為了掩藏他的存在,父母去世后他就被送到了白堡。也許是這裏環境比較好,他發病的時間比我預計晚了很多,之後我用階梯療法給他不斷植入變體病毒,控制着他的精神分裂,到現在已經十一年了。”
宗銘現在基本確定昨天他帶給伊藤健太的樣本就是喬尼了。
“他的性格和珍妮弗完全不一樣。”拉姆辛嘆息道,“這也許是天性|吧,珍妮弗從小跟着祖父耳濡目染,對商業卻毫無興趣,喬尼從小被關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反而對亞瑟資本的未來充滿濃重的使命感。珍妮弗像她的母親,單純善良,滿腦子都是愛情,喬尼則像他的祖父,充滿慾望,野心勃勃。”
“那還真是悲催。”宗銘說,“那史賓賽老爺子呢,死了嗎?據我所知亞瑟資本從未發佈過他的訃聞。”
“他還活着,從生物意義上講。”拉姆辛說,“但其實從珍妮弗和博伊爾結婚之後他就基本上無法主持董事會的工作了,至於現在……你不會想見他的,他已經和狂犬病晚期的動物差不多了。”
頓了頓,他接著說:“史賓賽老爺子的初衷是讓博伊爾照顧珍妮弗長大,然後把亞瑟資本交給她,再傳給他們的孩子。但在珍妮弗十九歲的時候,博伊爾的醫生宣佈她身體有問題,終身無法受孕,也就是說,即使她和博伊爾將來有孩子,也和史賓賽家沒有血緣關係,亞瑟資本註定將變成博伊爾的私產。”
“哦。”宗銘瞭然,“所以喬尼覺得便宜了外人,想把亞瑟資本奪回來?”
“如果僅僅是這樣,他還不至於這麼憤怒。”拉姆·辛說,“祖父在他成年之前就給他操作好了信託基金,足夠他後半生的生活和治療。他也不在乎珍妮弗有沒有自己的孩子,但這些年他慢慢發現博伊爾在利用亞瑟資本啟動一個非常危險的計劃,不但在鯊魚島南端組建了Ito,還利用他手下一些專攻仿生晶片的專家研製了可以植入人腦的微控制元。”
宗銘靜靜聽着,不發一言。拉姆·辛接着道:“我說過,喬尼是一個非常執着的人,對亞瑟資本有着與生俱來的使命感,他利用博伊爾對他的忽視小心調查着整件事,最後斷定博伊爾在用愛情架空珍妮弗,並試圖把亞瑟資本帶上毀滅之路。他甚至懷疑珍妮弗無法懷孕也是博伊爾造成的……非常不幸,他最終確定了這一點。”
宗銘微微挑眉,沒想到這場豪門恩怨的狗血程度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像,甚至超過了自家太太的專業腦洞。
“他恨珍妮弗,不是真的恨她奪走了亞瑟資本,而是恨她無條件相信博伊爾,把一份好牌打得稀爛。”拉姆辛說,“喬尼不甘心看着博伊爾毀掉亞瑟資本,那是史賓賽家幾代人的心血,即使珍妮弗不在乎,他還在乎!他寧可在有生之年把它變成慈善機構,捐給非洲兒童,甚至送給美國政府,也不想讓自己的先祖背上‘叛國者’的罵名……孔先生,你能理解嗎?”
宗銘想了一會兒,聳聳肩:“我爸爸只給我留下七千多美金的賭債,所以我無法理解他這種偉大的家族責任感。”
拉姆辛無奈地道:“不要說笑了,孔先生,我知道你懂。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做個交易……或者說想和你聯手,把亞瑟資本從博伊爾手中奪回來。”
宗銘總算微微表現出了一點興趣,道:“說說看。”
“我猜你已經和美國警方達成了某種協議,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對嗎?”拉姆辛說,不等宗銘反駁便接着道,“不必否認,孔先生,已經三次了,你從來到鯊魚島就一直在打探這裏的虛實。第一次手術那天晚上,你應該是去三樓博伊爾的辦公室了吧?所以才會在返回的時候撞上喬尼。還有第二次,你在兩天後的深夜潛入Ito地下室,足足半個小時才出來。那晚喬尼一直跟着你……別驚訝,他習慣晝伏夜出,經常在半夜渡海過來夜探Ito,這些年他就是這樣調查博伊爾的。”
宗銘挑了挑眉,把質疑的話咽了下去。拉姆·辛說:“他給我說過,他說那晚你感受到了他,但沒有發現他。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他和你一樣擁有異能,因為十年來多次植入病毒,他的異能比你更強大——所以你沒發現他是正常的。”
宗銘冷哼一聲。拉姆·辛接著說:“Ito的地底下藏着一個上世紀七十年代修建的核導彈庫,我想你那晚去污水處理中心就是為了尋找它吧?五十多年了,只有美國政府才知道這個核導彈庫的存在,所以我才斷定你在離開加布林以後已經和警方達成了合作。哦,對了,還有第三次,就是昨天晚上,白堡失火了,瓊斯打電話叫我回去,說可能潛入了外人,但好巧不巧,就在我準備走的時候伊藤健太發病了,後來我出去檢查我的車子,發現底盤上有水漬,電量也少了三分之一。”
“由此我斷定,那個放火的人就是你。”拉姆辛坐起身來,炯炯然盯着宗銘,“你打探了這麼多,就是在幫警方調查亞瑟資本,調查博伊爾和珍妮弗,對嗎?你和尹俊河從小相依為命,感情極深,半個月前更是不惜犧牲自己闖入加布林營救他。如果美國警方承諾赦免他,你一定肯為他做任何事,對不對?”
宗銘面沉似水,不發一言。拉姆辛湊近了,低聲道:“你之所以肆無忌憚地調查鯊魚島,是因為美國警方幫你拖住了博伊爾,這些天他被DHS搞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這邊。而你作為‘錨點’——伊藤健太和你是一夥兒的,你必然已經知道自己的無可替代性——根本無需擔心自己會有生命危險,因為即使我發現你有問題,博伊爾也絕對不會因為我的告密而殺了你!”
喘了口氣,他沉沉道:“更何況,你身手一流,又有異能加持,殺我滅口只是分分鐘的事,不是嗎?”
宗銘身體微微前傾,和他的鼻尖相隔不過十公分,漆黑的眼睛輕輕一眯,道:“是又怎麼樣?”
“那我們做一筆交易吧。”拉姆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雙眸精光閃爍,“我可以幫你搞到珍妮弗的指紋和虹膜模型,只要拿到這個,你就能夠解除那批足以毀掉整個鯊魚島的核彈。另外,喬尼可以作為證人指證博伊爾非法進行人腦改造、策劃加布林叛逃事件,並非法竊取亞瑟資本的控制權,有了他,警方完全可以將博伊爾繩之以法!”
宗銘心頭狂跳,不敢相信成功來得如此容易,壓抑着驚愕冷冷道:“那你們呢,你們想要什麼?”
“喬尼想要拿回他應得的東西——亞瑟資本。”拉姆·辛說,“他要警方支持他和珍妮弗進行親子鑒定,確定他對亞瑟資本的繼承權,並代替自己無能的姐姐掌管整個董事會。至於我……我要伊藤健太給我錨點研究的所有資料,以及用你的DNA培養出來的原始病原體樣本!”
”哦?你想繼續為他治療?你確定自己能治好他?”
“他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畢生研究的心血,治好他是我此生最大的理想。”拉姆·辛說,“你昨晚說的很對,我和伊藤健太一樣都有醫學上的執念。喬尼對於史賓賽家來說只是一個棄子,但對我來說是精神的寄託……他是我靈魂的繆斯!”
沉默,夕陽正沒入地平線,只餘一絲暗紫色的光從露台的玻璃上透進來。
他們的眼睛在那微光中一瞬不瞬地對視着,同時折射出野獸般兇險的銳芒。
“怎麼樣,這筆交易划算嗎?”良久良久,拉姆辛問宗銘,“你要你的情人,我要我的繆斯,警方能夠得到他們的正義,博伊爾也能得到他應有的懲罰……這交易簡直完美無缺,對不對?”
宗銘注視着他,心中無數線索像麻線一般糾纏着。雖然拉姆·辛的話邏輯完美,無懈可擊,但直覺告訴他這筆交易隱藏着某種極為危險的陷阱。
然而,有一樣東西是他無論如何必須要得到的,那就是核彈庫的鑰匙。
來到鯊魚島已經快十天了,蒙坦戈貝有兩個國家的特警小組在待命,每一秒都在燒納稅人的錢,桑國庭身上背負着中美兩方高層的壓力,而一旦博伊爾騰出手來,他的行動會受到極大的限制。
還有唐熠,如拉姆·辛所說,核彈能毀掉整個鯊魚島,那他必須得儘快把那孩子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