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9.第9章

事實證明,石詠的態度收穫了相當高的好感度。

松竹齋的楊掌柜替石詠備下了所有“金繕”需要的材料,包括大漆、金粉、紅漆等等,另外還附贈了一些工具。

除此之外,楊掌柜還塞了一包碎銀子給石詠,石詠回家之後請石大娘用戥子一稱,竟有十兩之多。

“這麼多,詠哥兒,你確定旁人沒弄錯?”石大娘驚訝無比地詢問。

石詠也有點兒暈乎乎的,上回修風月寶鑒,總共才得了五兩銀子,還是包材料的;這回只是兩個碗,竟然有十兩?

“沒……沒弄錯!”

是楊掌柜硬塞到他手裏的,這樣還能弄錯?

“唔,你說的那掌柜想得周到,知道咱們小戶人家,大銀錠子用得不便,盡數給的是碎銀。”石大娘喜孜孜將這包銀子收起來:“詠哥兒,這是你掙的,娘給你收着,以後給你娶媳婦兒!”

石詠:……

“娘,對了,咱家若是能存下個二三十兩銀子的話,能買點兒什麼么?”石詠問。

石大娘想了想,說:“若有二十兩銀子,按說城外的尋常莊戶人家可以過一年了。咱們在外城,二十兩銀子自然過不了一年,不過若是家裏有個穩定的進項,或許二三十兩銀子能在城外咱家那五畝田旁邊,將那幾畝荒地也買下來。”

石詠登時生了興趣:天吶,石家在城外竟然還有地。

按石大娘所說,石家在城外是樹村村東那口兒有五畝薄田,原本全是荒地,是石詠的父叔還在的時候墾出來的。因石家在旗,沒有賦稅,便賃給了當地的農家耕種,地租收的並不多,因為原本出產就少,倒是給石家種田的佃農人很不錯,每年按時送地租上來,還總給石家捎帶點兒土產什麼的。

“娘,眼下正是農忙,咱先不張羅這事兒,等咱家佃戶上城裏來的時候,您再問問,若是能墾幾畝荒地,咱家也多個進項,也算是多些恆產不是么?”

石詠早就算過,他老石家的穩定進項不過就那幾樣,隔壁院的房租、鄉下的地租、石大娘和二嬸王氏的女紅綉活兒。

前兩樣都有定數,而後者也就是這麼些,畢竟女紅綉活兒費時費眼,石詠說實話捨不得家中兩位女性長輩這樣操勞。

認真算起來,這石家的財產也並不算太少,有房子有地,箱子裏還藏着二十把舊扇子——但是問題出在可以隨時動用的財產太少,所以一到着急用錢的時候,石家就抓瞎了。

石詠一想到這兒,立即說:“算了,娘,咱先不着急買地的事兒,等多攢點錢,家裏底子厚一點的時候再說吧。再說了,喻哥兒年紀也差不多,我想給他找個師父開蒙,到時候買筆買紙都是費錢的,咱先別把這些錢都花出去。”

他這話一說完,就見到堂屋那一頭有人影一動,似乎是二嬸王氏走開了。

石詠顧不上考慮二嬸的想法,拿人錢財,忠人之事,他好歹得將那一對白釉碗都妥妥噹噹地修至完美,才能問心無愧地將這十兩銀收入懷中。

於是石詠再也顧不上考慮自家的財政問題,而是集中精神去修那兩隻白釉碗。

當石詠將那隻白釉碗放在手中,仔細打量的時候,那種“熟悉感”又浮上心頭。這一對碗沒有款識,色釉也普通,因此單論這碗的價值可能的確不高,但是這碗型與釉色素淡脫俗,似乎透着主人審美不凡。

石詠心裏嘀咕,這不會真是那一位的碗吧。

不過話說回來,要真論起審美,那位,可以算是整個康雍乾三朝審美品味的巔峰了。

於是他開工,調大漆,補碗……

這次石詠修補瓷器更為精心,耗費的時間也就更長。尤其是那隻缺了一個口子的瓷碗,他用大漆補齊之後,反覆對照打磨,力爭看不出絲毫人工補齊的痕迹。

在等待大漆干透的時間裏,石詠又開發了一個小手藝——他會木雕,雕工很好,有天見到弟弟石喻在玩一根木棒,他順手接過來,三下兩下就將木棒的一端雕成了一個小人兒,偏生那形貌特別像石喻。喻哥兒一下子喜歡上了,捧着在院兒里瘋玩。

喻哥兒玩的時候,方小雁笑嘻嘻地從隔壁牆頭上探了個頭,也望着這邊。於是石詠也取了一小節木柴,在柴火一端三下兩下雕了個人形,卻是個女孩子的髮式打扮,伸手給方小雁擲了過去,小雁一伸手就接住了,看了大喜,笑着說:“多謝石大哥!”

說畢,方小雁就從牆頭上消失了。

石詠知她是跑解馬賣藝的,身上有功夫,也不為方小雁擔心。

等到了日子,那一對碗已經徹底補好,並以金漆修飾。石詠自己將這一對碗放在面前打量:碗早已被補得天衣無縫,然而碗身上那一道道用力延伸的金線則為原本太過質、略顯無趣的碗身增添了一種不規則的趣味。而那隻沒有碎,只是缺了一個口的那隻碗,如今從外面看上去,則像是有金色的液體從碗口一帶溢出來一樣,寓意極佳。

“缺陷……”

石詠放在桌上的那面寶鏡這時候也突然冒出這兩個字。

“什麼?”石詠不免失色。

“缺陷!”寶鏡補充一句,“一見到這件器物,就是這個感受!”

石詠:唉……

豈料寶鏡接著說:“待看過一會兒,便覺得自然,自然之後便覺脫俗,脫俗之下,漸感靜寂,靜寂之後才是茫茫玄幽。石詠,你補起的這一對碗,叫人看了,就是這個感受!”

石詠忍不住閉目片刻,少時納頭向寶鏡拜了下去:“知我者,陛下也!”

“少來!”

寶鏡毫不客氣地嗔道。

“下回再上街,你得帶着朕,不然朕悶也悶死了!”

到了這個時候,一向傲嬌的寶鏡竟然也直接開口向石詠相求,可見這小院悠悠歲月,真的快要將這位給悶死了。

於是石詠將完全修好的一對白釉碗盛在原先的木匣里,小心翼翼地拎着,懷裏則揣了武皇的寶鏡,出門去了琉璃廠。

到了琉璃廠松竹齋,卻趕上楊鏡鋅掌柜又不在。石詠無奈,只能將那對木匣交給店裏的夥計,托其轉交給楊掌柜。石詠原本還想聽聽楊掌柜對補好的這對碗的評價,順便旁敲側擊一下碗主人的情形,豈料都沒機會了。

這時候松竹齋的老闆一掀帘子出來,見到石詠當即開口:“這位小哥,請留步!”

上回因為那隻螺鈿插屏的事兒,石詠曾經見過這老闆一面。他聽老闆招呼得客氣,連忙轉過身,作了個揖:“主人有何吩咐?”

那老闆連聲說:“不敢!”當下也自報了家門,說是姓白,曾聽楊掌柜說起過石詠,特地想請石詠到鋪子後院去坐坐,詳談一番。

石詠今天進來松竹齋,早已感覺出那夥計今兒客氣得不同往日,心知必有緣故。他沒有拒絕白老闆,心想反正去見識一下這時候的古董行後院,也不是什麼壞事,順便帶寶鏡去開開眼。

他隨白老闆穿過鋪子的門面,見門面後面是一間精緻的水磨青磚小院子,院子裏打掃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園子角落裏則種着石榴和玉簪,牆根兒處還有一眼巨大的石槽,槽內盛滿了水,幾十條長約一指的金魚在水中悠然遊動。

園子盡頭是一座紫藤架,架下設了茶座,只見有一人施施然坐着,聽見聲兒便抬起頭來,沖石詠和善地笑笑:“你就是石詠?”

石詠點點頭,沖對方作了個揖,開口道:“正是!”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年輕人,穿着青色緞面的常服,頭頂的帽子正中綴着一枚和田美玉,被從紫藤架漏下來的日光映着,反射着柔和的光澤。

“我姓陸,你可以稱呼我陸爺!”

對方話音剛落,石詠就聽見寶鏡在悄悄提醒:別輕視了,這人不簡單,是個龍子鳳孫的樣子。

石詠伸手在心口輕輕地按了按,表示他知道了。

面前這人,的確是個年輕人,看年紀與他相差彷彿,最多比他大一兩歲,眉目清秀,身形挺拔,再加上衣飾華貴精美,石詠就算是想輕視,也輕視不起來啊!

“陸爺您好!”

就算沒有寶鏡提醒,他也能猜出眼前這人的身份——因為上次那位嚷嚷着要修螺鈿插屏的靳管事,此刻正垂着雙手,恭恭敬敬地立在這人身旁。

石詠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上回靳管事親口說過,那件螺鈿插屏是十六爺要送進宮,打算孝敬宮裏貴人的。

這點歷史知識他還是有的:

康熙膝下,有序齒的第十六子,名胤祿。

胤祿——陸爺者,祿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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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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