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九章27
似乎是從上帝造人起,便決定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互補關係。矛盾在於,這世上不止有一個男人,也不止有一個女人,男男女女的千差萬別,決定了彼此間的必須妥協。沈點妥協的結果是他有了固定的女人;江水紅妥協的結果是她停靠在了沈點的港灣。但不是所有的妥協都是心甘情願的。沈點的妥協是他的幸運,江水紅滿足了他的虛榮。假如江水紅不是紅歌星,他會蛇一樣尾隨、糾纏着她嗎?不會的,這是一種男人特有的情結。儘管她是過氣的明星。但江水紅的妥協得來了什麼呢?她也時常對着鏡子這麼問自己,真的是別無選擇了嗎?答案總是肯定的,就像一枚釘子,毫不猶豫釘進她的身體。這種憋在心裏面說不出來的痛,令她像是提早進入了更年期,看什麼都煩。江水紅有一句格言:男人都是收藏家,好的收藏家會讓他的收藏品價值連城。從她進入被收藏期,這句話就如影相隨。但一次意外,剝奪了她的全部。那段時間,她是多麼希望能有一個男人把她托起來。哪怕他是個“鴨”。這也是為什麼酒吧那晚她會跟一個“鴨”搭腔。直到現在她還覺得他像“鴨”。有一種男人,近乎完美,卻無法從男性的世界中打拚出來,那他就該是“鴨”。她喜歡“鴨”,不過是喜歡“鴨”的一次性。問題在於,沈點不是“鴨”,不是一次性的那種。但他也不會是一個好的收藏家。他不具備塑造成人的本事。她在他手裏只能是越放越陳舊,越活越庸俗。他就像一幅枷鎖,溫柔地鎖住了她的手,她的腳。她不甘心他是她的歸宿,又擔心他會提早退場。因為“鴨”和婊子一樣,都是最無情無義的。說到底,過去的生活已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讓她總想擁有對生活的特權。小富豪生日那天,沈點帶了江水紅同去。參加派對的人不多,只有十來個。看得出小富豪挺低調。能參加小富豪的生日沈點很高興,這足以說明他在小富豪心目中的地位。小富豪還特意關照他,帶女朋友一會來玩吧。小富豪說,我喜歡跟年輕人打交道,看着你們,就想起我年輕的時候。小富豪說得語重心長。小富豪的語重心長,正好在沈點面前暴露了他深深的孤獨。沈點就覺得,他對小富豪的孤獨是有責任的。江水紅也很高興。但江水紅的高興只是表面的。曾經風光無限,現在卻是脫毛的鳳凰不如雞。但不去又不好,既然小富豪都這麼說了,她不想令沈點沒有面子。小富豪對沈點,可是有知遇之恩的。但是江水紅的心情很快就扭轉過來。剛進小富豪家的門,江水紅便留意到了那條金龍魚。她竟然忘情地喊出聲來:“呀,金龍魚!”江水紅是識貨的,這可是非常名貴的風水魚,身份的象徵啊。金燦燦的魚鱗,抖動的可都是財富。她的心微微一顫。小富豪家的工人又自豪地介紹起這條魚的來歷及魚缸的造價。當小富豪迎上來時,江水紅的臉上立馬就堆起了桃花般的笑容。她就怕小富豪不識貨。不等沈點開口,她便嬌嗔地介紹起自己來。也許是突然找回自信,她幾乎把沈點給忘了,當她回過神來時,發現他正假裝研究那條魚。還好是私人場合,小富豪也比較隨便,小富豪邊招呼他們,邊將一隻手搭在沈點的肩膀上,又把他們介紹給其他的人。小富豪的介紹掀起了一個小**。但誰都知道,那不是因為沈點,而是江水紅。也就是說,江水紅的風頭蓋過了沈點。他就後悔不該帶她來。氣氛很好,小富豪對每一位都照顧得很周到,都是場面上的人,該說的不該說的人人都自有分寸。倒是江水紅表現出奇,她說她要唱一首歌送給小富豪。不是一首,而是幾首。因為小富豪喜歡聽。小富豪要聽這首,小富豪要聽那首。有小富豪捧場,江水紅如魚得水。在氣氛最熱烈的時候,江水紅還給了小富豪一個香吻。小富豪動情了。小富豪失常了。接着,江水紅指着牆上的那幅畫問小富豪:“她是誰呀?”氣氛立馬就僵住了。大家齊刷刷的全都把目光投向小富豪,小富豪半張着嘴,呆若木雞。好在人多,你一言我一語就把話題轉移了,大家開始煞有介事地議論別的事情。小富豪卻再也興奮不起來。江水紅為了掩飾她的尷尬去了洗手間,小富豪立刻就跟了去。大家都裝作沒看見。但大家的目光都在沈點身上有過短暫的停留。沈點則不斷扯着領帶。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小丑。聊以自慰的是,剛剛江水紅吻小富豪的時候,小富豪的一隻手正緊緊攥着他的一隻手。這是個誰也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可能連小富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於沈點而言,這無疑是小富豪在向他傳達一種信賴。他和小富豪的關係正在朝一個非常好的方向發展。這如獲至寶的一握,成了他整個晚上的支撐。他看上去還是蠻高興的。足足十分鐘,江水紅和小富豪才一前一後出來。江水紅的臉很紅,小富豪的臉也很紅。小富豪一出來就輪番和大家碰杯。小富豪特別關照沈點,沈點不知道他的酒量,只好陪他一杯接一杯地干。不一會兒,沈點的臉也變紅了。但紅得滑稽,有點像是賭氣。有人勸他們少喝點,但小富豪不讓停,歪着脖子用粗話罵人。小富豪醉了。當有人叫工人不要再開酒時,他便砸了一個酒杯。小富豪突然又哭了。為了把小富豪哄開心,大家只好請江水紅再唱兩首歌。唱兩首歌不是什麼難事,江水紅就唱了。為了增加氣氛,大家打着節拍。這一招果然奏效,小富豪竟然當場跳起了艷舞。時間不早了,有人起身告辭,小富豪攔着不讓走。小富豪給大家講故事,小富豪給大家說笑話,大家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不笑。接着小富豪又唱起了流行歌曲。小富豪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等他唱到粵劇《草場夜奔》時,已經有人不辭而別。“雪紛紛,風陣陣,孤身獨步,孤身獨步。漫天風雪一身孤,千里鄉關兩眼枯,解悶消愁唯借酒,花槍襯着酒葫蘆。有風刀,和雪斧,刺肌膚,俺這裏,冷落無歡,蒼茫四顧。此身任職北地囚徒,乾坤萬里家何在,我屈死在滄州,恨的是,豺狼當道,枉忠心,無明主。眼見四野哀鴻,說什豐近瑞雪,可嘆家國難扶,哎呀呀,俺難展壯志鴻圖……”沈點和江水紅是最後離開的。小富豪的唱詞沈點聽得懂,他也會唱,倒是小富豪能一字不漏唱下來讓他頗感意外。望着哭成了個淚人的小富豪,他忽然覺得發現了他的死穴,卻沒有伸手去點的**。於他而言,做林沖易,做高俅卻難。但假如他是林沖,小富豪會是高俅嗎?他不知道。他看不透。小富豪雖然瘦小,身後卻拖着一個被拉長了的黑影,永遠都不會被人看透。假如小富豪僅僅是會唱《草場夜奔》這麼簡單,那他也就枉為小富豪。沈點思考更多的,倒是洗手間裏的那十分鐘。十分鐘便是六百秒,從一數到六百的間隙,該有多少可能會發生的事。他真後悔沒有走進去看看,儘管也憋了泡尿。但他又不得不告訴自己,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小富豪家的洗手間一定很大,江水紅只是進去補補妝而已。小富豪也許對她說什麼了,但能說什麼呢?況且小富豪已經醉了。小富豪的狀態是“草場夜奔”,而不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在這個關鍵的時期,他只求一個平穩,平穩地過渡到小富豪的心坎上。平穩就是他的勝局。另一方面,他畢竟還是一個精,還不具備與佛抗衡的能力。遊戲規則被佛掌握着,是佛就沒有錯,即使佛錯了,也必須說這是精的錯。除非精也成了佛。哪怕是小佛,都可以建立一些自己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