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十四(2)
矮胖子明白了牟宗升的意思,就拍了拍自己身背的盒子槍,對那些士兵說:“你們前面走吧,我陪牟會長就行了。”牟宗升被衙門的官兵帶走後,李太太就和丫環小六去了日新堂,不多時其他幾位老爺太太也都過來了,問姜振幗該怎麼辦。姜振幗似乎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派出腿子在縣府門前打聽消息,等待事態的發展。正如牟宗升預料的一樣,郁縣長上任后發現縣衙庫銀嚴重短缺,衙門當差的薪金都發不下去了,讓牟宗升為衙門捐些銀元。牟宗升哭喪着臉說道:“郁縣長你不知道呀,上半年我剛給衙門捐了三十萬現大洋。”郁縣長冷着臉說:“你那是捐給林縣長的,跟我郁縣長沒關係。”牟宗升就問:“這次要我捐多少?”郁縣長說:“最少也要跟上次一樣吧?你們給林縣長捐了三十萬,我也不多要,還是這個數,三十萬。”牟宗升一聽,嘆了口氣對郁縣長說:“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捐不出這麼多錢。”“你們莊園六大家,清理一下庫底也湊夠這個數了,別給我裝窮。不掏錢,你這輩子就待在班房裏吧。”“你想怎麼樣都行,就是沒有錢。”牟宗升來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不在乎地把頭扭到一邊了。這一次他打定了主意,就是蹲一輩子班房,也決不掏一塊大洋。這樣掏下去,祖宗留下的這點兒家業就掏空了,老婆孩子都要被餓死。郁縣長也不跟他廢話,讓衙役把他關進了黑屋裏。進了黑屋子,他心裏倒覺得塌實了,覺得最壞的結果也就這樣了。當然,在黑暗裏坐久了,孤獨和哀傷就湧上心頭,他就在黑暗裏開始回想從前,想自己從父親那裏接手月新堂以來的作為,很為一些得意的歲月驕傲。想到最後,就情不自禁地哭了,覺得人生真是一場噩夢,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落到這種地步。在棲霞這塊地盤上,除去縣太爺就是他這個商會會長了,曾經何等風光?現在自己就倒霉在這個“會長”的頭銜上。要說有錢,日新堂比月新堂胖多了,衙門每次卻偏偏把他當作領頭羊揪出來,就因為他曾經是商會會長,當那個狗屁會長幹啥?他很少像今天這樣來認識自己。消息很快送到了莊園。李太太得知老爺牟宗升又被扣押了,還要捐三十萬大洋領人,急得哇哇哭起來。姜振幗長嘆一聲,說道:“哭有什麼屁用?還是湊錢救人吧。”這時候,各家的現大洋確實不多了,都不肯拿出來。大家擁擠在日新堂的客廳里,唉聲嘆氣,看當家的姜振幗,會有什麼辦法。牟宗昊竟然責怪姜振幗,說道:“當時就不該答應林縣長的條件,看他林縣長有什麼辦法。現在好了,走了林縣長,來了郁縣長,衙門吃順了嘴,咬住我們牟家不放了。過個一年半載,再來個什麼鳥縣長,再捐三十萬。你日新堂能夠拿得出銀元,我們西來福可就捐個底朝天了!”牟宗天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批評牟宗昊說話失了水準。“四哥你別跟侄兒媳婦這麼說話,她為咱們牟家,在衙門已經盡了力,受了委屈,你說這話就沒良心了!”他這些日子,夜裏為了看護牟寶撞牆,缺少了睡眠,眼睛紅腫着,總是用生了氣的樣子瞪眼看人,樣子就很可怕。牟宗昊梗了梗脖子說:“上次捐現大洋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們應該抗捐,然後到濟南府告縣衙的狀。”姜振幗不滿地說:“你懂法律四叔,你來當這個家,帶頭抗捐!”牟宗昊翻了翻白眼:“當初可都是變着法兒爭着搶着要做掌門人。哦,現在時局亂了,這個家不好當了,就想撂挑子了?好事都讓你佔全了!”姜振幗眼窩裏的淚水忍不住湧出來。牟宗騰也覺得牟宗昊的話,越說越離了譜兒,說道:“你也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現在別扯其他的,你一家拿不出錢來,咱們莊園各家都遭殃。就這世道,你跟誰講理去?!”牟宗天聽了他這話,也點點頭,並且用眼睛去看姜振幗,給她送去了一些鼓勵。姜振幗說道:“你們都先回去吧,讓我想想辦法。”人走散了,姜振幗的身子就靠在了太師椅上,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到後來一動不動,似乎睡著了。日新堂的幾個老媽子都站在一邊,後來管家易同林和腿子也走來了,瞅着太師椅上的少奶奶,都不吭氣。好半天,丫環梨花擔心少奶奶受了涼,就去房間裏拿來一條羊絨毛毯,輕輕地搭在少奶奶身上。少奶奶就醒了。周圍的奴才都低着頭,彷彿被霜打了的茄子。這個時候,無論是奴才還是主子,都有些人心惶惶,整個莊園被一種恐懼和哀傷的情緒圍困了,彷彿頭頂上的天即刻就要塌下來。姜振幗吃力地抬起眼皮,感覺頭痛噁心,但她知道自己這個莊園掌門人,到了關鍵時候應當支撐得住,於是對丫環和老媽子們說:“你們都站在這兒賣傻呀?該幹啥幹啥去,我跟管家有事情商量。”眾人都退去了,只有易同林站在那裏看着姜振幗,老臉上寫滿了忠實和擔憂。姜振幗就嘆了一口氣,說道:“三十萬大洋呀管家,誰都不肯出了,咋辦?難道我們日新堂自己掏了?”易同林低聲告訴少奶奶,說:“那五十萬假銀元已經製造好了,可以把假銀元捐給縣衙。”姜振幗想了想,搖頭說:“假銀元只能用來應付過路的兵匪,他們就是識破了,也很難再回來。可衙門不行呀,若是讓縣太爺知道銀元是假的,我們莊園可就惹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