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莊園》二十二(4)
潘馬夫從易同林那裏,得知了另外幾家的藏身之地,也知道了紅鴦還好,於是取了要取的一切物品,趕回去報告給少奶奶。姜振幗一直沒睡,等待潘馬夫的消息。聽說潘馬夫回來了,她就忙讓身邊的梨花燃亮了燈,讓潘馬夫進屋說話。她聽說趙太太和牟銀被活活扔進了水井裏,嘆息着對身邊的丫環梨花說:“你看,我們要是不走,還不一樣要被扔進水井裏?說不定還要凄慘。”一邊的老媽子就說:“像梨花這些俊俏的丫環,更要遭殃了……”梨花明白老媽子說的“遭殃”是哪一種,於是驚恐地睜大眼睛看着姜振幗,問道:“少奶奶,我們在這兒保險嗎?”姜振幗微微搖頭。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里,想着眼下的局勢。張福財的隊伍在城內駐紮了,發誓要抓住牟宗升,讓莊園包管他們三年的軍費。牟家這麼多人躲在鄉下,驢吼馬叫的,動靜很大,長久待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日新堂一家老少雖然是在半夜裏悄悄住進石頭崖村莊頭家裏的,但是第二天,村子裏的佃戶看到庄頭家門前那匹黑亮的高頭大馬,就知道日新堂的主人來到了石頭崖,經常有人在庄頭門前朝院子裏張望。這樣下去,萬一走漏了風聲,恐怕遭殃的就不是丫環,而是她這個少奶奶了。最重要的是,她身邊帶着日新堂的獨苗牟衍堃,無論想什麼辦法,也要讓牟衍堃轉移到一個最安全的地方。想來想去,她決定讓潘馬夫護送一家老少去煙台避難,留下腿子大牛去通告另外幾家的老爺。在土匪張福財的嚴密封鎖下,莊園內的六大家幾經周折,都先後逃到了煙台,東一個西一個地租賃了房子。牟宗升在煙台朝陽街,欒燕在西沙旺,牟宗昊在順昌路,牟宗騰在大馬路春德衚衕,牟宗天在虹口路。後來,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打聽到了各自的落腳處。姜振幗尋找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她在風景秀麗的煙台山,與一家挪威外僑合租了一幢兩層的洋式樓房。挪威人住在樓下,姜振幗一家人住在樓上,推開後窗,就可以看到碧波蕩漾的大海。租金當然是煙台最昂貴的了。因為人多房間少,魯太太就只能和隨身照料她的老媽子住在一個屋子。天氣雖熱,魯太太卻仍舊像在莊園時那樣,極少出屋。住在一棟樓的挪威人,就不曾見到魯太太,以為這家裏的主人,只有姜振幗一人。這家的女主人姓宋,人稱宋太太,碧眼金髮,性情開朗,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很快就與姜振幗熟悉了。儘管姜振幗是一方的土財主,有一個好臉蛋和好身材,渾身披金戴銀的,但跟宋太太在一起,就顯出了她的土氣。宋太太完全是西方的生活方式。她得知了姜振幗的身份后,就勸姜振幗不要經營土地了,說經營土地的利潤太低,而且旱澇不保。最初,姜振幗對宋太太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聽聽而已。她想宋太太是外國佬,自己怎麼能跟外國佬一樣生活呢?就說吃東西吧,宋太太那裏的名堂太多,一切都從營養學和衛生角度出發,似乎並不管食物味道。青菜都是生吃,說煮熟了就沒營養了,最要命的是吃活魚,讓姜振幗看了就噁心。宋太太從事商貿事業,白天要去上班,下班后就邀請姜振幗坐在花園的藤椅上喝茶,讓姜振幗給她講一些莊園的故事,說鄉下的趣事,常常笑得前仰後合。有時候,宋太太就穿着一條短褲,上身的胸前扣了乳罩,躺在花園的草坪上跟姜振幗聊天。到後來,宋太太也動員姜振幗脫去多餘的衣物,享受陽光浴。姜振幗只是笑笑,說自己害怕太陽曬壞了皮膚,其實她是不習慣袒胸露臂的。住在樓上的小少爺牟衍堃,經常站在窗口看宋太太的身體。被姜振幗發現后,狠狠地罵了一通。牟衍堃雖然遭了罵,卻仍不改悔。他畢竟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了,身體的一些部位正發生着革命,而姜振幗對他管教得又極為嚴格,到了煙台後,把他禁閉在房間裏讀書,還特意派人回莊園去,把私塾的牟先生接到了煙台,繼續教授牟衍堃讀書。那番苦心就連牟先生都被感動了。牟衍堃到了煙台,在私塾陪讀的易穀雨,就去了日新堂的賬房,跟着爺爺易同林做起了賬房先生,也成了日新堂的小奴才了。沒有易穀雨在身邊,牟衍堃就更孤單了。憋悶的時候,他也只能打開窗戶,看看遠處大海里的船桅和海鷗。能夠看到宋太太半裸的身體,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了。姜振幗雖然心裏羨慕着快樂的宋太太,但嘴上卻對丫環梨花說:“你看看,外國人有啥比我們好的?吃生魚,露屁股,這就是外國人。”一天晚上,宋太太邀請姜振幗去戲院看戲。姜振幗長這麼大,其實還沒有進過正經的戲院,對看戲並沒有興趣。但宋太太說已經預訂了包廂,姜振幗拒絕了似乎不太禮貌,於是就跟着宋太太坐上一輛豪華轎車,去了戲院。姜振幗仍舊是在莊園生活的那副做派,隨身帶着自己的丫環梨花。但到了戲院后,她就後悔自己不該把梨花帶來。宋太太預訂的包廂,是最好的位置,周圍都是煙台的社會名流,姜振幗的樣子就顯得有些呆傻,一舉一動都模仿宋太太的姿勢。丫環梨花就更可笑了,一身鄉下人的打扮,招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下,梨花憋了一泡尿卻找不到廁所,竟然尿濕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