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冬日漸近,院中花木凋零,夏日蔥籠的綠意都消失之後,院中只有一叢青竹依舊是墨綠,顯得有些蕭條。
武禎是個詩酒風流的講究人,當然不能忍這樣的院子,於是梅逐雨回家時,就發現院中多了些梅花山茶之類,冬日能開花的花樹。想起從前武禎信誓旦旦說這院子很好,完全不需要再添改什麼,又想起後來她有意無意默默移栽過來的數種花木,梅逐雨站在窗前看着含苞的梅花,搖頭失笑,什麼都沒說。
武禎腆着肚子慢悠悠的轉悠過來,見他在看梅花,便湊過來道:“等花開了,給你剪幾枝插瓶。”
說完她似乎想起什麼,一拍掌恍然道:“是了,我想起來了,先前我不是說過等今年梅花開的時候去梅園玩上一天嗎,梅花很快就開了。”
“那裏冬日梅花開的時候會去請常州一位擅做梅花宴的大廚,滋味甚美,還有那個碧梅酒啊……”說到這裏,武禎砸吧了一下嘴,愁苦又遺憾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從被告知喝酒對肚子裏的孩子有害之後,她就暫時戒酒了,然而此事做起來實在痛苦,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嘗過酒味了,感覺至少有十年。她遺憾的想着今年是喝不上頭一遭新啟出來的梅酒了,忍不住拍了拍梅逐雨的胳膊道:“郎君,到時候我不能喝,你可得替我多喝些。”
梅逐雨搖頭,“不,我也不喝。”否則,到時候武禎聞到酒味又不能喝,只能眼睜睜看着,肯定會更加的難受。
梅花還未開,武禎有一日讓人端回來兩盆綠色的花,這花根球如蒜,綠葉豐厚,長着白花黃蕊,最稀奇的還是這花異常香,放一盆在室內,便滿室幽香陣陣。
“香吧?這叫‘水仙’,我好些時候沒出門,今日難得有興緻出去逛逛,在西市那邊遇上個波斯來的商人,從他手裏買來的,據說是舶來之物,我從前還真的沒見過這花呢。”武禎興緻勃勃的介紹,一邊端着一盆放到梅逐雨的書桌上。
梅逐雨看她挺着個越來越大的肚子走得步履生風,心就提得高高的,手中的動作都不由停住了,凝神屏息注視她放下了那盆花,這才輕吁了口氣。武禎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忽然原地蹦跳了兩下,看得梅逐雨額頭青筋跟着一跳。
武禎靠在桌上笑話他,“擔心什麼,我好得很,又不會真把孩子跳出來。”儼然忘記了最初懷孕那段時間是誰時常擔心會把孩子給跳出來。
打又不捨得打,訓又捨不得訓,就是說上兩句,沒有絲毫的用處,武禎只會一邊笑嘻嘻的湊過來親他,一邊說些甜言蜜語的保證——反正說過就忘,下回她還這樣嚇唬人。
武禎又變成了貓,在院子裏玩鵝子。鵝子自從自由的住進了院子,儼然將這片地方當做了它的領地,每天挺着油光水滑的毛茸茸胸脯大搖大擺的四處巡視,除了對武禎和梅逐雨,其他人它都不屑一顧。
武禎第一次變成貓從鵝子眼皮底下跳進院子裏的時候,鵝子沒能認出這就是那個差點把它屁股上毛拔光的手賤主人,氣勢洶洶就要衝過去捍衛領地,被武禎一個貓貓拳砸到水塘里,依舊不屈不撓的上前打架。
梅逐雨聽到動靜打開窗一看,正看到大肚子狸花貓在空中一個飛躍踩到鵝子腦袋上,嚇得瞳孔一縮,當場把手中的書冊扔下,從窗戶躍了出去,一把將狸花貓抱起來,另一隻手掐住了鵝子的脖子,強制性的將這場戰爭中止。
之後,無聊至極的武禎又故意變成貓去挑釁鵝子,在院子裏攆着鵝子跑,可次數多了,鵝子反應過來她是誰,很有求生欲的主動將整個院子的霸主之位讓賢。武禎找不到樂子,便偶爾變成貓樣,蹲在鵝子的背上,讓鵝子載着她巡視領地,在院子裏溜達兩圈,那模樣別提多好笑,哪怕梅逐雨擔心着鵝子會把背上的胖狸花貓摔下來,但看着這一場景,也會不覺莞爾。
院中新移栽的梅花被照料的很好,沒過多久就在寒風中顫顫巍巍的開了第一朵花,武禎在床上睡覺,迷迷糊糊間從窗戶縫隙里嗅到了外面的梅香,打着呵欠坐起來推開窗一看,見到枝頭梅花,轉身往旁邊瞧,沒見到梅逐雨,眉一挑,抬手就把這初開的梅花給折了下來。
這一天,她照例變成狸花貓去刑部官署蹭睡覺的時候,就帶着這枝梅花。
彷彿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梅逐雨經常能聽到同僚們說起梅園,說今日有哪些高官貴族又包下了梅園,邀請了哪些哪些出名的樂伎在梅園獻唱,說起梅園的梅宴今年價格又高了,還說起今年梅園那些珍貴的香雪梅開得晚。
去年冬日裏,大家似乎也是一樣的聊起這些,他卻怎麼都沒有印象。而今年,大概是因為武禎早早提到過,所以梅逐雨總是能聽到相關的消息,這才發現梅園到了冬日有多搶手。
梅園的梅花開了大半,可先前說要與他一起去梅園賞梅的武禎卻好像忘記了這事似得,一直沒有再提起。梅逐雨自然不可能開口催她出遊,看着武禎的大肚子,他不由得想,不去也好,每次武禎這樣到處出門逛,他心中就十分牽挂擔心。
武禎是個講究人,從入冬開始心裏就一直惦記着這事,之所以到現在還未提,只是因為她覺得賞梅就該有雪,有梅無雪終究少了點韻味,所以她就等着下雪呢。
好不容易長安下了第一場雪,武禎親自去梅園看過,覺得風景可以入眼了,這才踐行了承諾,瀟洒的和梅逐雨去了梅園,還是特地讓梅郎中請了刑部的假去的。
大手筆的包了梅園一天,所以這一日的梅園沒有往日的宴飲熱鬧,也沒有管樂弦歌,只有大片梅林在雪中靜默盛放。已經下了一夜的雪,梅樹枝椏和地上都積了一層雪,白雪落在梅枝上,和雪白的梅花融為一體,乍一看也分不清滿樹的銀白到底是雪還是花。
空中還在簌簌的飄落一些細碎的雪花,梅逐雨撐着傘,和武禎一起走在梅林中央。此處的白雪鬆軟,還沒有被人踩過,武禎特地囑咐了不讓人清掃這些雪,如今兩人走在雪地上,腳下踩着柔軟潔白的雪,鼻端聞着清澈冷冽的梅香,即便天氣寒冷,仍然有一種悠遠靜謐的舒適感。
梅逐雨牽着武禎,免得她不小心踩到雪滑倒,今日武禎穿的是一身紅色襦裙,披着同色的披風。雖然她更愛男子胡服的舒適簡單,可自從肚子大起來之後,革帶系不上,她乾脆又換回了寬鬆的裙裝。
“前面那一片是紅梅。”武禎對梅園很是熟悉,往年大家在此處飲宴都少不了她,是看慣了的風景,所以這回,她是特意陪梅逐雨來的,領着他一路賞了她認為不錯的景色,又帶他去看了這梅園中十幾種的梅花。
“我也不知你愛什麼花,不過你姓梅,想必也不討厭梅花。”
梅逐雨從前還當真沒有在意過這些,或者說一切關於生活享受的情趣,他都從未在意過,他之前的人生簡單到單調,除了除妖斬惡之外,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趣事,可武禎不同,她的世界裏彷彿一切都是有趣味,且值得花時間去細細品味咂摸的,梅逐雨從前不在意,但她在意,不自覺就開始透過她的目光,將這些原以為‘不值一提’的閑事記在了心裏。
知道了酒的滋味,知道了四時花開,之後可能還會知道更多。
風雪忽然大了起來,梅樹林中越發冷,梅逐雨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去樓中避風,武禎就摸了摸他的手關心道:“突然起風了,是不是冷了?咱們還是去樓里吃點東西暖暖身子,讓他們準備的菜應當也好了。”
說罷當先帶路往前走。
梅逐雨默默扶住了她,護着她在風雪中穩穩的往前走,同時心裏又生出那種好像被搶走了話的微妙感。
武禎敏銳的察覺到什麼,捏着他的手指笑道:“我可比你大幾歲,自然要照顧我的小郎君,小郎君不如叫聲姐姐來聽聽?”
她開玩笑的說,沒注意腳下,不小心滑了一下。
梅逐雨將她扶穩,又忽然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垂頭說了句:“……我抱姐姐走這段路。”
沒想到他還真叫姐姐,武禎一愣之後,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咳得臉頰都紅了,就這樣還不忘攬着梅逐雨的肩笑他:“咳咳!小郎君如此有求必應,我可要忍不住得寸進尺了!”
“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姐姐聽聽!”
方才梅逐雨也是突然之間不知道怎麼的,那聲姐姐脫口而出,好像鬼迷了心竅似得,可現在回過神來,看着武禎那笑彎的眼睛,再不肯叫了,悶頭朝梅園對面的小樓走。武禎一路騷擾,最後被他實在受不了將臉按在胸前,武禎只能發出一陣悶笑,暫時放過這事。
小樓中放了熏爐炭盆,各處都掛了帘子,腳下鋪着毛毯,溫暖如春,乍然從冰天雪地里進來,頓時感覺全身都放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