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刑部官署,剛剛經過一上午忙碌工作,揉捏着酸疼的脖子,聚在一起閑話的官吏們,不知是誰忽然說起了梅逐雨。
“你說的是真的?”一個中年青衣官吏不相信的看着說話的同僚。
坐在他身邊的美中年蓄了一把美髯,摸着鬍子微笑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不信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青衣官吏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要是真來了怎麼辦?”
美中年也低聲說:“來就來了,他也就是孤僻些,又不會動手傷人,連罵人都沒見他罵過,我說你有什麼好怕的。”
青衣官吏在心裏撇嘴,沒什麼好怕的,那你也這麼小聲幹什麼。不過他對於友人說的話還是很有興趣,於是也不再多說,故意清清嗓子試探着揚聲說:“我家那婦人懷着孕的時候,最愛吃一道姜花鱸魚,鱸魚在清油中炸過一遍,腹內放上姜蒜等調味之物……”
他一邊說,眼睛一邊往周圍不着痕迹的尋找,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男聲,那人說:“打擾,您說的這道姜花鱸魚,是哪一家的?”
青衣官吏被嚇了一跳,扶着胸口喘了口氣,心道,這梅郎中怎麼神出鬼沒的,突然出現都沒有一點聲音。驚過之後,他心道,竟然真的如友人所說,只要說起自家婦人懷孕時的吃食,這梅郎中就會出現。
等梅逐雨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道謝走後,青衣官吏忽然笑出聲來,搖着頭對身邊的友人嘆道:“梅郎中來刑部也有一年多了,我還從未和他說過話,只聽人說他不好接近,但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個懼內的普通郎君罷了,也沒其他人說的那麼誇張。”
最近的刑部內部,開始風傳起這樣一個傳聞——據說只要在大庭廣眾下說起自己夫人懷孕時愛吃的食物,就能看到孤僻的梅郎中忽然出現。
不少閑着沒事的好事官吏不信邪,抓着同僚友人們故意談論這些話題,結果無一例外,每次都能看到梅郎中默默出現,默默問到答案,又默默退去。
時間一久,這成了刑部內心照不宣的趣聞,甚至是一個有趣的小遊戲。一來二去接觸多了,很多原本覺得梅逐雨目中無人不好相處的官吏都開始對他改觀,覺得這位梅郎中就是沉默寡言而已,也不是故意疏遠別人。為了懷孕的夫人到處搜集食譜的梅郎中,在同僚眼中,終於開始食人間煙火了。
這直接導致,梅逐雨發現最近來找自己說話的同僚變多了,還有好幾人路上見到他都會打招呼,不會像從前那樣裝作沒看見走過去。不僅如此,還有同僚邀他出去喝酒,哪怕他拒絕,這些人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吟吟的告訴他哪裏有不錯的菜色。
梅逐雨不明白,最後把這歸結於最近天氣好,大家心情都不錯的原因。
武禎近日心情也不錯,她過了懷孩子初期的恐慌與小心后,恢復了從前的瀟洒,覺得只是肚子大了點穿衣服腰帶不能勒太緊,除此之外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自古以來,都是看別人懷孩子的人,比懷着孩子的人更緊張,武禎已經開始放飛,梅逐雨還每天看着她的肚子心驚膽戰。
除了嚴肅的盯着武禎的肚子,梅逐雨還為武禎的一日三餐操碎了心,武禎自懷孕后胃口就不好,吃的比從前少許多,梅逐雨從那次王二醬菜開始,就不斷的往家裏帶各色各樣的吃食。
話說武禎那時硬着頭皮連續吃了兩日王二醬菜,第三日就忍不住跟自家郎君說:“我不想吃這醬菜了。”
梅逐雨:“怎麼了,今日的醬菜味道不好?”
武禎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孕婦的口味並非一成不變,什麼都是過兩天就不愛吃了。”
原來如此,梅逐雨毫不猶豫的相信了她,於是變着花樣的找孕婦可能愛吃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武禎要吃什麼,但帶回去那麼多東西,總有一些武禎會喜歡。
有時候帶回家的是食材,有時候是已經在酒樓飯館中做好的菜,還有時候是水果點心。
武禎每日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問郎君有沒有回來,若是奴僕們說回來了,她接下來一句就是要問郎君今日帶回了什麼東西。
“夫人,今日帶回來的是兩隻大甲魚!”
“夫人,今日郎君帶回了李家館子做的醋灌魚腸。”
“夫人,郎君今日帶回了一大籃子的秋梨,只有小兒拳頭大小呢,奴們都沒見過這麼小的秋梨,郎君說要燉糖水喝的。”
這些也就罷了,某一日武禎回來,守門的奴僕告訴她,“夫人夫人,郎君今日帶回了一隻熊瞎子!”
武禎:“……什麼熊瞎子?”
她好奇的到廚房一看,一隻死不瞑目的熊癱在臨時搭出的案板上,廚房裏幾個廚娘正看着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看到熊身上新鮮的傷口,武禎心道,這該不會是郎君自己去山上獵的吧?結果回房后看到梅逐雨沐浴過了,換了身衣服,武禎就明白,果然是他去獵的,可這長安城內的小山上也沒有熊啊,他怎麼有時間去城外那大山上找熊的?
她摸着下巴想着,梅逐雨過來跟她說:“我帶了熊回來,聽人說菊花蒸熊膽吃了對孕婦好,新鮮熊膽最好。”
武禎:“……哈哈,是嗎。”想到熊膽有多苦,武禎心裏暗罵,不知道又是哪個多事的給郎君說了這糟心食譜,刑部的官員們是不是都太閑了?
饒是武禎再不想吃這東西,想到郎君偷偷跑去獵熊回來的誇張行徑,武禎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裝出大方樣子乾脆的把那道熊膽給吃了,當然,有苦一起吃,她吃完這苦了吧唧的玩意兒后,讓郎君也好好‘品嘗’了一下那股散不掉的苦味。
街邊的榆槐落了些黃葉,被馬蹄卷着飛過兩旁的高牆,夏日裏濃蔭如蓋的長安漸漸覆蓋上紅黃兩色,城外的山上更是能見到大片紅葉。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天氣晴朗,長安城內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平民百姓,都愛出門踏秋,特別是那些高官貴族年輕子弟們,早在秋葉還未黃的時候就已經盼望着秋獵了。
趙郎君一群人來梅家宅子找武禎說過幾次秋獵的事,武禎定下時間后,他們就興高采烈的回去準備,一群年輕郎君們嬉笑打鬧,有人高聲叫嚷今年定要多打幾頭獵物回來,一洗去年之辱。
武禎叫住趙嵩岩趙郎君,問他:“最近怎麼沒看見梅四那傢伙出門,他還悶在家裏畫他那些畫兒呢?”
從武禎和崔九接連嫁娶,這群人就以梅四和趙嵩岩為首了,可自武禎回到長安,她還沒見到梅四齣來玩過,幾次都只有趙嵩岩他們幾人過來。
趙嵩岩一臉的不在意,“他啊,沒看到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這段時間我們喊了他好幾次,他都不出來玩,就待在家裏,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畫畫呢,不然還能幹什麼。禎姐你也管管他吧,可別畫瘋了,我們這些人可管不了他。”
趙嵩岩是個心大的,不比崔九細心,武禎也不指望着他能知道梅四有什麼事,乾脆就騰出時間親自往梅四家走了一趟,也通知他過幾天和大家一起去秋獵的事。
見到梅四,武禎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怎麼一副被掏空了身體的模樣,近來在哪裏操勞啊。”
誰知梅四見了她,竟然眼眶一紅,低下頭說:“禎姐,我對不起你。”
武禎被他這一出搞得摸不清頭腦,什麼玩意兒就對不起她了?
“你哪兒對不起我了,說來聽聽。”武禎給自己倒了杯水,準備聽聽少年人內心的苦楚。
梅四卻老半天沒吭聲,只擺着個難以啟齒的表情干坐着,對上她的目光后,更是心虛的垂頭喪氣。
“說。”武禎沉沉的扔下一個字。
梅四小時候被她收拾多了,聽到她這久違的語氣,馬上不敢扭捏了,悶聲說:“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可那人是禎姐討厭的人。”
我討厭的人?誰?武禎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她就想起什麼,試探着問道:“柳家的柳太真?”她手底下那些小郎君小娘子可不是都以為她和柳太真是‘王不見王’嗎,柳太真是懶得解釋,武禎是解釋過了沒人相信她也就放棄了,於是一直誤會到現在。
梅四羞愧的點了點頭。
武禎先前雖然打趣柳太真,但其實心裏沒覺得這兩人之間會有什麼,對於梅四的話,她覺得很是神奇,忍不住問:“你怎麼會覺得自己喜歡她的,你後來又見過她了?”
梅四搖頭:“沒有,但我最近不知道怎麼的總是做夢,夢見……”
他臉一紅,“夢見她在水中沐浴,我夢見這種畫面,肯定是因為對她,對她……”
梅四說不下去了,他一個不愛美人愛鬼怪的畫痴,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做這種夢,真是羞愧至極,再加上做夢的對象還和老大不對付,他更是覺得自己背叛了組織,因此鬱鬱寡歡許久了。
可憐的梅四並不知道,他夢見的這場景並非是因為心中有什麼綺念,而是因為他曾親眼見過,只不過後來被消除了記憶,然而不知為何,他又模糊的想起了某些場景,因而有了這個誤會。
武禎不知內情,拍了拍梅四的肩,“沒什麼,禎姐不在乎那點小恩怨,你喜歡就好。”
梅四感動的不行,並不知道他崇拜的禎姐此刻內心正在瘋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