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武禎說要把婚期提前,一句話說下去,原本定好在端午後的婚期就提到了端午前。武二娘子任性慣了,沒人管得了她,於是各處店鋪里為她婚事製作器具衣服的匠人們,就紛紛趕起工來,好在不少貴重器物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剩下的東西也不是很為難。
梅逐雨這邊要準備的東西同樣很多,他父母雙亡,親近的長輩在長安城的就只有梅尚書也就是梅四的父親這一支,以及宮中的貴妃。有許多事都需要長輩幫襯,才不至於手忙腳亂,所以梅逐雨近些時日常常上門拜訪,與梅四來往也頻繁了許多。
梅四愛屋及烏,對他這個准姐夫……不是,對他這個要娶自己大姐頭的堂兄態度越來越好,見到了總要和他多聊幾句。
梅逐雨又一次上門的時候,梅四恰好待在家中,見他來了,興沖沖的湊過來跟他說:“堂兄,我想好該給你們送一份什麼賀禮了!”
他們一群小夥伴因為要送什麼賀禮這件事已經鬧騰了好久,崔九說要送個黃金屏風,屏風面要用金線綉牡丹,遭到了一群人的嘲諷,說他太俗沒意思;趙郎君前陣子說要送兩匹難得的好馬,前幾日又改了主意說想送只老虎,昨日大家聚在一起,他又改了主意說想送一張鋪滿床榻的大狐皮,一直沒個准數;孫娘子說要親調一匣子好香;還有說要送幾個胡姬健奴的,大家似乎都已經有自己的想法。
只有梅四,糾結了許久,對於這份禮物半點頭緒都沒有。因為不論怎麼看,他作為雙方的親朋好友,送的禮物得比其他人都更好更有誠意吧!
苦思冥想了好些時候,終於在今日上午,靈光一閃,梅四想到自己該送什麼禮物了。
“堂兄你猜,是什麼!”
“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是不會說的,到時候我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好了,我不說了,趁時間還來得及,我要去買最好的紙和筆!”
梅四自顧自的說了一大堆,也不管梅逐雨如何反應,他自己越想越興奮,幾乎是手舞足蹈的出門去了。
梅逐雨:“……”既然這麼說了,那賀禮大概就是一幅親手畫的畫了。按照這個堂弟一貫的喜好,基本上能確定是鬼怪之類的辟邪圖。
梅四喜滋滋的大步走在大街上,叉着腰想,我的禮物一定是最有誠意最特別的!他決定送的是一副千鬼辟邪圖,他自己親手畫的!到時候就讓禎姐與堂兄掛在屋子裏,保證百邪不侵平平安安!
為此梅四都決定暫時放下手裏為白蛇郎《妖鬼札記》所化的各種鬼怪,先一心把這份千鬼辟邪圖準備好。為了配得上他的禎姐大婚,梅四想去買些更好的紙筆。他擅長作畫,這些賣筆墨紙張的鋪子也是常來的,但這回左右翻看,都尋不到滿意的,最後無奈出門想去其他店鋪尋找一番。
結果找了一日,都沒能買到合心意的紙筆,梅四心情沮喪極了。他正準備回家,明日去問問友人們誰有更好的,忽然被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給撞倒了。
那人戴着冪籬,遮住了臉和身形,只能看出是個男子。他也被撞的往後倒去,手中一個木盒子砸在地上翻倒開來,露出裏面一卷光潔的紙和一支深紫色的筆。
梅四一眼看到那紙筆,眼睛都直了,他一看就知道這紙筆絕非凡品,合他心意的很,簡直就是想什麼來什麼。顧不上自己被人撞倒,梅四撲過去就抱住了那盒子,很是急切的詢問道:“這個、這個紙筆你賣不賣?賣給我吧!”
戴着冪籬的男子嗓音嘶啞,說道:“這本就是要拿去寄賣的,你想買更好,省得我再走遠路了。”
他說了個價,梅四滿口答應,立刻就付了錢,高高興興的道謝抱着木盒子屁顛顛往家趕。有了這麼好的紙和筆,他肯定能畫的比以往還要好!
那站在原地望着他離去的冪籬男子輕笑一聲,走進一旁暗巷,霎時化作一片煙霧消散不見。
梅四趕回家中,什麼都顧不得了,一頭扎進自己的書房。小心的展開那捲紙,用手指在紙面上輕輕一蹭,臉上霎時露出陶醉神色,研好自己尋常捨不得用的墨,梅四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支手感極好的筆,按着自己腦海中設想的千鬼圖,開始在紙上落筆。
他雖未見過真正的鬼怪,但他喜歡這些,他的想像足以創造一個新的世界,而這個世界,即將出現在他的筆下!
梅四興奮的畫到房中燈火熄滅,這才驚覺自己疲累至極,強撐着將紙筆收拾好,他幾步蹭到榻前,倒下去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靜夜之中,那被梅四攤開在案上的圖,忽然微微抖動了一下。上面幾十隻墨色淋漓猙獰可怖的惡鬼彷彿活了起來,眼珠子在紙上咕嚕一動,接着大團的深黑色從紙上抽離出來,騰升到半空,匯聚成了活生生的惡鬼模樣。
它們悄無聲息,穿過房門院牆,消失在暗夜裏。
第二日,梅四睡到午時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昨日畫的圖,誰知走到案前,他整個人都呆住了,許久才發出一聲慘叫,引來了門外的奴僕婢女。
“郎君,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梅四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案前,反覆撫摸着那光潔的紙面,那裏空無一物,完全沒有被墨色沾染過的痕迹。
“怎麼會,怎麼可能,我昨日畫的惡鬼呢!我明明已經畫了好幾十隻了!我畫的那麼好,還想早上再好好欣賞一番的,怎麼可能會沒了!”
奴僕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之後,互相看看,問道:“郎君,是不是你昨日沒畫,是做夢呢?”
“是啊,不然這紙怎麼可能一點痕迹都沒有。”
梅四抱着自己剛醒還有點昏沉的腦袋,獃獃看着空白的紙面,“到底是我現在在做夢,還是我昨晚畫的時候在做夢?”最後仔細擦了幾遍眼睛,不得不承認,大概是昨晚在夢中畫的圖,所以現在醒來后紙上才會什麼都沒有。
“嗚……我明明都已經畫過一次了,現在又要畫一次!”梅四差點委屈的哭出來。旁邊的奴僕勸他:“郎君,可不能再如此不注意休息了,整日不眠不休的畫,這樣如何使得呢,肯定是太過疲累,所以才有這種夢。”
“好了,我知道了。”梅四摸着自己的紙,再次振作起來,“再畫一次就再畫一次!這次肯定會畫得更好的!”
梅四閉門畫圖的時候,武禎在酒肆里買酒。她對這些可謂是如數家珍,光看着色澤就知道是哪裏運來的琥珀光,同樣的顏色嘗一口就知道是玉州冬還是玉州西的玉燒春,嗅着味道就知道哪種酒哪種年份。
劍林、春酒、潯陽米酒、望風水釀、竹清酒……武禎走遍了東西市和有好酒的三十個坊,每一種酒都挑選了口感最好的,最後湊了一大車,讓豫國公府的奴僕送到了梅逐雨的宅子。
婚期近了,這酒量也該練練了。
梅逐雨回家后,看到了那一大車的酒。隨着這車酒送來的還有武禎寫的信箋,上面說道,罈子上用紅封的是最烈的酒,黃色封的則口感溫和些,還簡單寫了些她對於各種酒的感覺喜好,也為他做了順序推薦。
梅逐雨細細看了即便信箋,然後按照信箋所說,拿了那車酒最上面的一小壇黃封酒,是叫杏子黃的,據說是一種用杏子釀的酒。
處理完正事之後,梅逐雨帶着酒回到房中,拆了封倒出酒液。
酒液微黃,色如杏子,清透明亮,有一股清香撲鼻。
酒色越濁越是便宜,清則貴,所以色澤又以清透為上佳。梅逐雨雖不喝酒,但也知曉如此透亮的酒液,價格必定不低。
一小杯杏子黃入口,果然如信箋上所說,甜味四溢,回甘略酸,辛辣味極少。與他之前倉促喝的那杯琥珀光不一樣,這杏子黃入喉溫厚甜美,梅逐雨一連喝了小半壇都感覺自己沒什麼問題,於是乾脆連另外半壇也一起喝完了。
窗外樹枝上蹲着一隻狸花貓,她眼看着梅逐雨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喝水一樣,不由搖頭嘆息,暗道小郎君這喝法真是暴殄天物,這杏子黃就是得慢慢品才能嘗到其中滋味,而且這酒雖不烈,但後勁韻味悠長,一下子喝一壇,對一個從前不喝酒的郎君來說,仍舊是太過了。
果不其然,狸花貓看到小郎君慢慢的,眼神直了,手裏還端着大半杯沒喝完的杏子黃。
得,已經醉了。
狸花貓甩着尾巴輕巧跳到屋內,大搖大擺的走到小郎君面前。
已然迷迷糊糊的梅逐雨好一會兒才將眼神聚在面前的狸花貓身上,就這麼直愣愣的看了一會兒后,他忽然正色跪坐在狸花貓面前,給她行了一個大禮,接着將手中的那杯酒遞上來,口中道:“阿父,許久未見了。敬告阿父,兒不日將大婚,不能回渠州為你與阿娘奉香,心下實在歉疚,一杯薄酒,請阿父諒兒之心。”
武禎:“……”
梅逐雨認完爹,倒在地上安靜的睡著了。武禎捻着貓鬍鬚喝完那杯被送到面前的杏子黃,又轉悠到小郎君的臉頰旁邊,抬起爪墊按了按他的臉,拍了拍。
梅逐雨迷糊間被她拍醒了,從地上晃晃悠悠的爬起來,揉揉眼睛坐到一旁的榻上,腦袋一歪再次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