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比較
原東園從江南請過來的這位大師在江湖上極負盛名。
據傳他脾氣十分古怪,還喜歡對不同的劍客要不同的價,有時一文錢便能換他鑄的劍,有時黃金萬兩都遠遠不夠。
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再多,也無法阻擋天下劍客奉他為神向他求劍。
說實話,原東園能把他請到太原來,原芙月是很驚訝的,因為自從為擁翠山莊的李觀魚鑄出那柄配合凌風劍法的凌風劍后,他便很少再開爐了。
用他本人的話說就是他已經見識了天下最好的劍法,很難再被其他人使出的劍法打動了。
而一個劍客若是無法用自己的劍法打動他,那這個劍客也根本不配他開爐為其鑄劍。
思及此處,原芙月便不由得好奇起了原東園到底是用什麼辦法將這位狂妄至極的大師請過來的。
這樣想着,她乾脆就在回去的馬車上問出了口。
原東園笑着表示其實不需要什麼辦法。
“報上無爭山莊的名號便夠了。”
原芙月:“……”
好吧,原來是因為祖上太牛逼。
此時離他們上車動身不過半盞茶時間,以這輛馬車的速度,要回到無爭山莊,起碼還要再一盞茶。
原芙月百無聊賴地挑開車簾,望了會兒窗外的風景。正當她準備收回目光的時候,她聽到原東園又開了口。
原東園問她是不是很喜歡萬梅山莊。
原芙月:“???”這難道不是整個無爭山莊都知道的事?
她非常不解:“爹忽然問這個做什麼?”
原東園望着她,目光有些複雜,末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
原芙月:“……”
講道理,這目光這語氣,怎麼也不像是隨口問問啊?
難道她不在家的這一個半月里,原隨雲又戲癮大發在父母面前說了什麼挑撥的話?
原芙月越想越覺得一定是這樣,畢竟這種事他以前就沒少干。
換了從前,原芙月指不定還會為此憋氣,但現在她已經想通了,左右無爭山莊上下也只把他捧在手心裏,那她又何必把無爭山莊當一回事?
與其浪費時間討好親近心偏得沒邊兒的父母,還不如多陪陪真正關心她的長輩。
回了無爭山莊后,她用累當借口,早早溜回了綉水閣,避開了可能會同原隨雲打照面的所有場合。
她當然知道就算避開了今晚明早她還是得見這個戲精,但怎麼說呢,能少見一次是一次啊。
因為在萬梅山莊勤勤懇懇地早起了一個半月,第二日清晨,外面的天還沒徹底亮起來,原芙月就睜開了眼。
這個時辰,她院子裏的丫鬟都還沒醒,她卻翻來覆去都蓄不出睡意來了。
她抱着被子放空了片刻,最後還是翻身下了床。
五月底的太原已經徹底入夏,大概也只有這種晨光熹微的時刻能有几絲涼意。
原芙月洗漱完畢推開房門,抱着劍行到閣中那座綉水橋邊的空地上。
等院中伺候的侍女們從耳房裏出來時,她已練完了一整套劍法。
侍女們頓覺失職,結巴着問她怎麼起這般早。
原芙月:“醒了便起了,你們不用不管我,忙自己的事去,我再練會兒。”
一陣面面相覷過後,這群比她這個大小姐更注重打扮的如花少女全部散去了。
至於原芙月,她根本懶得分出心神注意這群丫鬟。
儘管原東園已經靠祖宗名氣把那位鑄劍大師請到了太原來,但可以的話,原芙月還是希望對方能夠欣賞她的劍法,真心為她開爐。
因為她真的非常需要一把適合她,也適合她所學劍法的劍。
她這一練便又是半日。
大約巳時三刻的時候,正堂那邊來了人,說莊主請大小姐過去,客人到了。
原芙月這才收劍往正堂過去。
路上她隨口問過來請她的那兩個侍衛:“客人是何時到的?”
侍衛恭聲答道:“辰時便到了。”
原芙月:“???”那為什麼現在才來喊她?!
見她皺起了眉,侍衛忙解釋道:“大師說開爐之前,他得確認求劍之人用的究竟是怎樣的劍法,所以之前他正與大公子論劍,大公子說估計要論上一段時間,便令我們別急着來喚大小姐,讓大小姐多睡會兒。”
原芙月一聽,差點沒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他不就是怕如果他倆同時與大師談劍,有了比較之後,大師會看不上他么?
還說得這麼好聽,呸。
想到這裏,原芙月不由得繼續問道:“那現在我哥已經同大師論完劍了?”
侍衛:“是。”
“大師怎麼說?”
“大師說大公子天縱奇才,假以時日能超過擁翠山莊那位也說不定。”
說到最後那半句時,這侍衛的語氣都帶上了一絲自豪,彷彿被誇的不是原隨雲而是他,叫原芙月聽得十分語塞。
不過語塞之餘,她也鬆了一口氣。
因為她很清楚,不管是單純的武學天賦還是對劍的理解,原隨雲都不如她。
一個天資不如她的人尚且能得到這樣的評價,那她的劍法又如何會打動不了那位鑄出了凌風劍的大師呢?
思及此處,原芙月乾脆加快腳步穿過正堂後面的這片花園。
尚未進門,她便先聽到了原隨雲溫潤的聲音。
原隨雲道:“阿月來了。”
原芙月循聲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此刻正坐在這戲精邊上的青衣中年人。
這中年人十分敏銳,察覺到她的目光后,幾乎是瞬間偏頭朝她看了過來。
他是由上而下打量的她,眼神銳利如鷹,最終停在她手裏的劍上。
原芙月見狀,不卑不亢地進門上前,朝他行了一禮。
這位大師姓徐,據說是五百年前曾鑄出天下第一名刀割鹿刀的徐魯子大師後人。所以原芙月恭恭敬敬地喚了其一聲徐大師。
徐大師卻是沒應,轉而將目光落到了她虎口處。
好一會兒后,他才抬眼道:“原姑娘來之前是在練劍?”
原芙月點頭:“是。”
他笑了笑,直接站起來,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原芙月知道這是要看她劍法的意思,便一句廢話都沒說,直接拔了劍。
她如今用的這柄劍雖然不太順手,但畢竟是從無爭山莊兵器庫里拿出來的,放到江湖上絕對是一等一的好劍。
此刻好劍出鞘,寒芒驟起。
僅一瞬間的功夫,便奪走了正堂內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芙月眯了眯眼,也不管他們究竟是何反應,起手就是她這些年練得最多也最熟的那一式。
這一式極簡單也極好練,只要是稍微有點武功底子的人都能使出來,但使出來的效果卻相差甚大。
可能是受西門吹雪影響,原芙月自五年前第一天學劍開始,就格外喜歡這種簡單又直接的招式。
在她看來,劍本就是生而為殺兇器,既是為殺,那便沒有刻意繁複的必要,實用即可。
原隨雲曾嘲諷她將劍想得過於簡單粗暴,配不上她手裏那把輕靈秀美的長劍。
原芙月沒理他。
她其實比誰都更清楚這柄劍不適合自己,但也就是不適合而已,劍客與劍之間,談不上配不配。一定要談的話,也是這柄劍配不上她。
就像她之前與原東園說的那樣,它寬了一些,也長了一些。
這樣的劍不能說不好,但於她而言終究有點“累贅”。
當然,就算用着這樣略顯“累贅”的劍,她這手簡單卻實用劍法的風采也絲毫不減。
十招過去,劍影越來越快,劍光也越來越盛,幾乎將她這個人都徹底籠罩了進去。
徐大師看到這裏,目光已然發生了變化。
他張了張口,卻沒出聲。
原芙月聽不到他的意見,便心無旁騖地繼續使自己的劍。
如果說前十招時她還有半顆心掛在鑄劍這件大事上的話,那十招過後,她便如之前在萬梅山莊時那般,將自己徹底沉入了劍法之中。
自那一刻起,周圍的各種細小聲音也好像在她耳邊放大了似的,變得再清晰不過。
比如徐大師不加掩飾的抽氣聲,再比如原隨雲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輕哼聲。
當然,所有這些聲音里,最有存在感的還是劍招帶出的風聲。
那風聲愈演愈烈的同時,徐大師也終於出了聲:“原姑娘好劍法!”
原芙月聞言,緩下速度挽了一個劍花,迎上他的目光道:“謝大師誇獎。”
話音落下,她這最後一招也正好收勢。
徐大師的臉上已寫滿了讚歎,連帶着望她的眼神都變了又變。
變到最後,他又非常惋惜地表示:“原姑娘不太適合用這柄劍。”
原芙月說我也覺得,所以能不能用上真正適合我的劍,就要看大師您啦。
徐大師哈哈大笑,笑畢認真道:“原姑娘放心便是。”
原芙月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感謝的話,他就又補了一句:“而且我有信心,這回一定能為原姑娘鑄出一柄不輸凌風劍的劍來。”
原芙月:“!”
原諒她肚量小吧,在這一瞬間,她本能地用餘光瞥了瞥原隨雲,想看他的反應。
原隨雲演了這麼多年,自然不會輕易失態。
可是徐大師對原芙月的讚美和保證到底還是讓他嫉妒了。此時他雖勉力維持着面上的表情不變,但藏在袖中的手卻已徹底握緊。
下一刻,他抬起頭,柔柔地笑了起來。
他說:“那我便提前恭喜阿月了。”
看着他這副明明很不甘心卻一定要裝雲淡風輕的模樣,原芙月差點嘖出聲。
想到他以前都是怎麼噁心自己的,她不由得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下。
於是她也勾起唇角,甜聲道:“謝謝哥哥呀!”
說罷又轉向徐大師,一派天真地問:“對了,我哥哥的劍法大師見過了嗎?他可厲害啦。”
徐大師是個耿直人,也不知道這對兄妹的關係其實很糟糕,聽他們之前的對話,還當他們感情很好呢,便實話實說道:“原公子的劍法我也見過了,雖略遜原姑娘兩分,但亦是好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