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凡高――熱情似火的靈魂(2)
走向何方?法國北部和巴黎四周早被印象派榨乾了凡高所有的藝術靈感。回到祖國荷蘭?那裏是被凡高唾棄的傳統繪畫的一潭死水。凡高在巴黎沉悶的空間創作了200幅繪畫,覺得他以畫為武器的戰場不在城市而在無垠的原野和神秘的自然,要讓胸中的太陽與自然的太陽相通,點燃他調色板和畫布上的熊熊烈火。他在給弟弟提奧的信中坦陳:“我需要太陽。我需要它的最可怕的熱和力。整個冬天裏,我一直感到它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把我朝南吸去。在我離開荷蘭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太陽這東西。現在我明白,沒有太陽就沒有繪畫。也許使我成熟所需的東西就是一輪紅日。在巴黎的冬天裏,我冷到骨頭裏了,提奧,我怕那種嚴寒已經鑽入了我的調色板和畫筆。我決不是做起事來半心半意的人,一旦我能使非洲的太陽把我體內的寒冷燒跑,就能將我的調色板點燃……”凡高為了繪畫遺棄寒冷的巴黎,追尋能燒光體內寒冷和點燃調色板的太陽,向陽光更加燦爛、色彩更加豐富的法國南部小鎮——阿爾走去,去擁抱那一輪他苦苦追尋的熾熱的太陽。阿爾的凡高變成了“繪畫機器”,一部每天早上灌進食物、飲料和顏料,晚上製造出一幅作品的高速運轉的繪畫機器。凡高每天清晨很早便帶着畫具外出,晚上則帶着一幅完成的作品回到旅館,他只是一幅接一幅地瘋狂地畫,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或應幹什麼,完完全全陶醉在色彩與太陽之中。凡高近乎瘋狂,一口氣完成190餘幅作品,在3個月時間裏完成的作品幾乎等於在巴黎兩年時間所畫的總和。凡高用鮮亮明快的黃色基調,畫桃花、梅花、杏花以及花園苗圃;畫弔橋、海濱、草原以及田園風光,畫酒吧、情侶、夜景以及廣場上的黃房子,他獨特的繪畫技法日臻成熟。然而,藝術情感的狂熱,身體疾病的痛苦,使凡高經常陷入精神病的深淵。身心融入了太陽的凡高,沒能慰藉自己的痛苦,反而不斷地滑向痛苦的淵藪。高更曾是凡高在阿爾惟一有生活氣息的精神支柱。經濟拮据的凡高用弟弟提奧的錢,大度地接納了病魔纏身的高更並包下其一切花銷,希望他能喜歡阿爾的太陽和阿爾的女人,找到在太陽下追求藝術的知音。兩人的生活趣味和藝術觀念相去甚遠,但的確是兩座孕育已久的火山在同時噴射,噴射出的既有瘋狂的藝術創造也有瘋狂的生活行徑。尚保持一份清醒與冷靜的高更,看着凡高的瘋狂與燃燒,他逃離了,逃離了凡高和阿爾,逃離了太陽與火山。1889年12月24日,高更離開阿爾,凡高被送進了醫院。高更離去后,凡高歡樂和幸福的惟一憑依坍塌了。由於精神病的加劇,他最終被弟弟提奧送進聖雷米精神病療養院。醫生告誡凡高別再作畫,但對他而言,時間和生命是以血管里流出的圖畫、胸腔里噴射的作品來計算的,而不是以錶針跳動的聲音和日曆翻動的頁數計算的,他不能不繪畫,沒有繪畫就沒有了凡高,生命就此終結。因此,儘管病魔纏身,但只要身體允許,凡高就拚命地工作,畫花園,畫窗外的風景,畫病友,畫看護人的肖像,把自己的煩惱和痛苦,把交替出現的希望和絕望全部熔鑄到作品中,畫面時而開朗如雨後的晴空,時而憂鬱如壓城的烏雲……然而,凡高所肩負的痛苦與無奈也許太多太沉,它們不斷地侵蝕他抗拒性格所萌生的掙扎和追求。1890年5月,凡高在猛烈發病時喝下一罐顏料,被弟弟提奧送到巴黎最負盛名的精神病專家加歇醫生那裏照料。他畫了著名的《加歇醫生》肖像畫,瘋狂的心緒逐漸平靜,因為他不再痛苦,不用追尋,預定了為藝術燃燒、為太陽奉獻的人生底線:“去找自己的歸宿。”日益增加的無奈與清醒使凡高創作了帶有封筆之作意義的悲劇作品——《暴風雨後的麥田》和《麥田上的鴉群》,預示即將襲來的陰影。《麥田上的鴉群》已充分流露出他心靈的空虛、心態的絕望以及對痛苦的妥協和無奈的認同,還有無言的放棄和悲劇的清醒,隱藏着邁向死亡的不祥足音。天空劇烈晃蕩,麥苗即將焚燒,刺眼的黑色佈滿天空和大地,暗喻凡高的群鴉驚叫亂舞;不知緣何而來,不知向何而去——凡高把他想說的都說了,想畫的都畫了,他不再留戀太陽與痛苦,不再追尋藝術與生命,因為他覺得自己化做了太陽和痛苦,留下了永恆的藝術與生命。1890年7月27日,鮮紅的晚霞燒遍了阿爾天空,茫然的凡高在金黃色的麥田裏拔槍自殺。凡高選擇這鮮紅和金黃作為藝術人生歸宿的背景,他用手捂着外流的肚腸,口裏含着道具式的煙斗回到家裏,安靜地獨自品嘗人生最後的痛苦和無奈,直到第二天晚上氣絕身亡。他的最後遺言是:“痛苦便是永恆。”懷着凡高那樣的心去生活信仰是一種獻身的激情。在這種意義上,凡是能令人產生獻身激情的目標都是一種信仰。藝術和宗教一樣,也是一種信仰。兩者都是門,都是一扇讓我們窺見靈性家園永恆美麗和芬芳的最近的門。藝術家是半個聖人,一位徹悟了的大師如是說。的確,藝術家用他們獨特的方式把人類心靈中原本共有的那至純至美的真實世界展露,不斷在我們遺忘的時候喚起我們靈魂回歸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