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我知道去哪弄血

008 我知道去哪弄血

喬憐坐了二十站的長途汽車,來到江城邊遠的天使心福利院。

一路景緻鋪就盛夏之繁,她卻並沒有因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目睹而感懷。

她眼盲的事情,並不打算告訴曉琳。

反正曉琳看不見呢。相互摩挲和依賴,早該成為姐妹之間最行之有效的心有靈犀。

“阿憐你來了?”

耳邊熟悉的聲音,溫軟如玉。喬憐不由自主地抖了下肩膀,她覺得自己有點失算了——

今天是禮拜日,賀書棋一般都會過來福利院陪陪這些孩子們的。

自己,應該避開他才好。否則那墨鏡下的茫然,肢體上的僵探,又怎麼能瞞住這個悉心男人的一瞥一眼?

賀書棋是這座福利院的投資人,本職是個律師。他有着良好的家境和素養,也有着慈善和包容的心。

他愛着福利院裏那些先天不足的折翼天使,也愛着神秘卻充滿着神秘魅力的喬憐。

“賀先生你也在?我……”喬憐用手推了推墨鏡,把臉往一側旋去。

“你的眼睛……”賀書棋倒吸一口冷氣。

“沒什麼,只是生了點小病呢。醫生說可能要……呵呵,暫時有一段時間看不見。”

喬憐只能這樣敷衍。但她覺得,這也不算是撒謊吧。她昨天也去看過大夫,人家的說法都是一樣的——失明是由腦子裏積壓的血塊造成,可能三五天會好,也可能三五年,三五十年……

“怎麼會弄成這樣!”賀書棋急道,失控下上手便扶住了喬憐。

他們認識一年多了,從來都是關乎情止於禮。賀書棋隱隱知道喬憐有些不堪的過去,卻始終保持着最尊重的距離。送不出的玫瑰花,成就他默默守護的心意。

“真沒事的,一點點小毛病。那個……”喬憐笑了笑,摘下墨鏡。

她的眼睛黯淡無光,卻依舊能夠直抒心靈的笑意:“我現在還不是很習慣,要麼就不去看曉琳了。你幫我把這條裙子拿給她,是生日禮物。我還在舊物市場訂了一架二手的電子琴,可能過幾天會有人送貨到這邊。”

“我已經給福利院買了兩架鋼琴。”賀書棋說。

“真的?”喬憐點點頭,“那曉琳一定非常高興。我本來答應她,想在她十八歲那年——”

“阿憐,你跟我說句實話行么?”

引着喬憐來到樓下的咖啡甜品屋,賀書棋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的眼睛,該不會是為了給曉琳捐贈角膜,才——”

喬憐的心凜然一動,慚愧地搖搖頭。

如果可以,她豈非沒想過用這樣的方式換那孩子一個明亮的人生和明亮的心境?

可是沒可能的。

這麼些年,她從不敢直視荊曉琳的雙眼——

不是為孩子懵懂純粹的光芒而自慚形愧,更不為空洞茫然的失神心表怯怯。

只為那縫合的傷疤下,人性至黑至暗的真相。

她的眼球是被人硬生生挖出來的,連視神經的跟腱都斷了!

不能治療,不能移植,不能重見光明。

那乾癟的傷口下,洶湧澎湃的只有自私與惡意。

“賀先生,您想多了。不是這樣的……”喬憐說。

“那就好。”賀書棋輕吟一聲,“我怕你一時衝動……其實阿憐,曉琳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她總說,你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她卻無以為報。她已經十七歲了,那天跟教堂姆姆提起過,明年想要去學特殊教育。她很聰明,琴彈得也好。我也想,要麼明年開春了,就資助她出國。”

曉琳彈琴比自己有天賦的多,喬憐想。果然還是荊楚瑜家的基因,高貴聰穎。

她還記得那會荊楚瑜一個音符一個鍵,手把手地教她。她笨,學着學着,就痴痴地笑。也許荊楚瑜永遠不會知道,喬憐無法集中注意力的原因——坐在那俊美側顏的身邊,她總是忍不住盯着他偷看。那些美好的午後,那些堆滿記憶的曾經。她想守護他的心意,始終如一。

“曉琳一直在院裏給唱詩班的孩子彈琴伴奏,孩子們都很喜歡她。阿憐我想,如果曉琳明年出去求學的話,你……要麼你……”賀書棋看着喬憐的雙眼,那一刻他真是又心痛又慶幸。

這麼久以來,面對女人若即若離的拒絕,他彷彿終於有機會在她面前毫不掩飾眼裏的愛意。

喬憐搖搖頭,拒絕了賀書棋的好意。

“我有地方去呢。”她說。

其實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紅狐狸會所的清吧區彈琴。每天晚上三個小時。麗姐過來找她的。

她說荊楚瑜買下了這間會所,運營方式還是維持從前的。

麗姐的行為表面上是要關照喬憐,但其實是希望通過討好她來尋求荊楚瑜的庇護和鎮場。在這個社會,人人都只能懷着利己主義的鬼胎。

這一點,喬憐不是看不明白的。

而且她更傾向於相信荊楚瑜是不知道的。畢竟,他已經要結婚了——

從他把喬大山的半個腦袋從肩膀上移開懲罰的距離,兩人之間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塵埃落定。

喬憐想,她和荊楚瑜之間……算是再無瓜葛了吧。

“賀先生,那要不我就先走了吧。這個裙子——”喬憐覺得,咖啡只能讓心境更苦澀,讓黑暗更透徹。她有點累了,想回去了。

“真的不去看看曉琳了?”

“嗯,我回去會打電話給她的。”喬憐點點頭。

“那我送你吧。”

“啊,不用,就公交很方便——”

可就在這時,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撲進咖啡廳。喬憐看不到人,卻辨得清聲音。

是教堂帶班的劉姆姆。

“賀先生!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

“曉琳!”撲在救護車的輪床上,喬憐幾乎凍結了全身的血液。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拚命摸索着女孩尚有氣息溫度的臉!

“怎麼會這樣!曉琳她傷在哪啊!”

“曉琳姐在彈琴,教堂的吊頂燈突然掉下來了!”周圍有孩子在嗚嗚哭泣,有醫護人員在拚命施救。

喬憐抓着堵也堵不住的血腥,心像貓抓了窟窿一樣空洞。

自失明以來,她從未感受過像今天這樣的絕望!

“病人的顱骨和肩胛有較大出血口,初步斷定可能是鋼筋傷了鎖骨動脈。”醫生吼道,“快送醫院,家屬在么?跟着上車——”

呼嘯的救命燈卡着提心弔膽的節奏,喬憐緊緊抓着荊曉琳的手,無助的淚水奪眶而出。

“阿憐姐……”女孩的意識還清醒,攥着熟悉的溫度,她上揚了堅強的唇角,“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你不要亂說,曉琳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院了!”

“阿憐姐,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女孩早已沒了淚腺和淚水,空洞乾癟的眼眶奪去本該屬於她的美貌容顏,“我……其實我什麼都明白的。阿憐姐,我從沒恨過……

你,也不會告訴大哥對不對?他是那麼善良的人,我從沒相信過大哥會那樣對我……”

“曉琳!”感受到女孩的手微微頓滑下去,喬憐的心跟着咯噔一下垂入冰點,“曉琳!醒醒!曉琳!!!”

急救室外,喬憐抱着賀書棋給她倒過來的一杯熱水,渾身的血腥氣讓她的思維跟着膠着而黏膩。

“阿憐,別擔心,曉琳會沒事的。唉,都是我不好——”看到身旁的女人瑟瑟發抖,賀書棋摘下外套給她披上,“上個月院長跟我提過說要請人來翻修下教堂的屋頂。我出國接項目,也沒往心裏去。那麼大的吊燈,這一砸下來……醫生說曉琳沒有傷到要害,只是失血……”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驟然拉開!

“誰是荊曉琳的家屬!”

“我!我是她姐姐!”喬憐搖晃着起身,那一刻,她真恨自己不爭氣的雙眼,饒是在這樣危機而需要的時刻,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患者失血過多,需要緊急輸血!”

“那還等什麼?”賀書棋跟着上前扶住喬憐,然後重重一挽袖子,“我是O型,能用么?”

喬憐未動聲色,只抖着唇拉了拉賀書棋的衣襟。

她搖搖頭:“沒用的。曉琳她……是特殊血型。”

護士看了眼手裏的病例:“沒錯,患者確實是RH陰性B血,除非找到她的血親。要麼就只能去江城志願者采血庫聯繫。我們這裏只有八位備案的志願者,其中五位都不在本市,剩下三位還沒能取得聯繫。

你不是她姐姐么?這種時候,最好的還是由自家人檢驗提供——”

“我……”喬憐搖搖頭,“我不是她親姐姐。”

“阿憐,我有朋友在相關部門,我這就去問——”賀書棋自認為還是有一定人脈範疇,可是輸血是急事,誰心裏也沒底。

“不用了,我知道……”喬憐咬了咬唇,“去哪裏幫她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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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心裏,我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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