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個家現在沒人把我當回事了

第16章 這個家現在沒人把我當回事了

母親仍舊是一副凄凄慘慘的表情,彷彿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整個人都迅速地衰老下去:“我就是不明白,啟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就要被發配到萬里之外的國家!”

父親啞着嗓子,眼睛裏再也沒了平日的睿智光芒:“他做什麼都好,哪怕是偷蒙拐騙,也強過如今。可他現在做的,偏偏是政府最忌憚的,若真是落在了中統的手裏,怕是無論如何也洗刷不掉共產黨的嫌疑。”他停下來靜靜地注視着母親的眼睛:“你可知道被當做共產黨而抓進局裏的年輕人的結局是怎樣的?”

母親絕望地閉上眼睛,語氣里也滲透着黯然神傷的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啟智,可是我仍舊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自己。”

父親在第一時間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母親,並且在她飽滿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了深深的一吻:“啟智只是暫時離開,就像我們以前商量過的,幾個孩子總要送他們出去歷練歷練,如今只是時機早了一些,行動又倉促了一些而已。”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到父母言歸於好,心裏頭懸着的巨石也就落了地。只是,當我回過頭去,卻看到大哥愁眉不展的神情。我突然意識到,爭取到母親的諒解不過只是父親在這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上的第一步而已。

在接下去的七十二個小時裏,父親還必須完成許多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比如在那麼快的時間裏為二哥搞定簽證和船票;比如籌措到二哥的學費和生活費;又比如說服祖父,讓他相信這麼急着將二哥送出國去完全是因為有了全額的獎學金名額。凡此種種,光是想像一下就彷彿感受到了千鈞之重。

第二日的早餐餐桌果然就成了父親的戰場,祖父看到一臉倦容的兒子,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心軟,而是直截了當地問起了二哥的情況。父親的答案也沒有任何的出奇之處,依舊是昨天夜裏套好的詞,二哥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流寇云云。兩個人一番你來我往,說的大家都沒了食慾。

祖父目光炯炯地瞧了父親半日,忽然將手中的粥碗朝桌上重重地一摜:“老三,你真以為我是老糊塗了不是?隨便出個什麼事情只要動一動嘴皮子,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一切想必是在父親的預料之中,他的臉上絲毫不見慌張的表情:“父親,我不明白您為何會這樣想,可您知道我絕不會矇騙您。”

祖父的唇邊漾起一個意味曖昧的笑容:“哦?那你敢不敢再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啟智是在路上遇到了流寇,上海的治安竟到了這樣的地步了?那麼為何你不報警,至今也沒見到警探來查案,你這個做父親難道就讓啟智白白地受這麼多苦?還有什麼全額的獎學金,真有這麼個機會,為什麼從來不曾聽你說過?難不成獎學金不用申請也不用考評,就這麼砸在了啟智的頭上?”

大哥忙着幫腔:“爺爺……”

祖父卻完全無視他的存在:“我在問你父親呢。”他將頭轉向了父親:“再勛,你準備什麼時候同我說實話?”

父親低着頭,整張臉完全隱進了陰影里,過了許久,他才說道:“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實,至於其他的,想必您要等啟智清醒了以後自己問他了。”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子的父親,眼睛裏冒着熊熊的火焰,整個人硬氣得就像是一塊鐵板,彷彿什麼樣的壓力都不會讓他妥協,哪怕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要去上班了,今天局裏還有重要的會議。”

祖父顯然被他氣得不輕,一腔怒氣發作不出來,整個胸口便劇烈地上下起伏着:“好,好,這個家現在沒有人把我當回事了。好,好,實在是太好了。”

二伯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趁着這個節骨眼他很是想要落井下石、煽風點火一番,卻被母親的一個眼神噎了回去,也就只得悻悻地作罷。

母親夾在心思各異卻同樣執拗的祖孫三代之間,遽然成了名副其實的夾心餅乾。她試着想要緩和眾人之間的關係,忙不迭地跑去扶起祖父,卻沒曾想被他一把推開:“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過來扮好人,夫妻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天知道你們打得是什麼主意。”

我和大哥一刻都不願意在這樣低氣壓的的環境裏多呆,食不知味地將早餐草草解決了以後便準備尋個借口溜出門去。卻沒想到,城門失火,最難辭其咎的總歸是池魚。二哥犯了事,如今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於是我和大哥就成了現成的犧牲品。

我們倆的“逃亡”大計終於成了一場春夢,二伯很有些狐假虎威地警告我們:“在開學之前最好不要再出去亂跑,外頭形勢不太平,要是出了什麼事兒也只好吃啞巴虧。尤其是女孩子,到時可怎麼找婆家。”他這些話聽着應該是告誡,可是配着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氣,倒更像是幸災樂禍。

我一時沒忍住,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在他發作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客廳。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用張愛玲最新出版的小說消磨掉了整個上午的時間。直到門外傳來的撞擊聲將我從百無聊賴中拯救出來,又驅使我推門而出看個究竟。看到眼前的景象,我與同樣循聲而來的大哥不由得一呆。

連醫生都說24小時之內二哥應該不會醒,天曉得他的身體有多強健,半天功夫就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如今祖父直挺挺地躺在他的懷裏,倒是讓事情本來的樣子完全倒了一個個。而那把雕工極盡精美的紫檀木手杖則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這便是我剛才所聽到的那聲巨大聲響的元兇了。

大伯母和二伯母如喪考妣般地哭了起來,聞風而來的王家姆媽、水清和管家老徐則像呆若木雞般地釘在了當場。她們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所有人的臉色,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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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烽煙錄:時光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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