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關河鎖
群雄自撤出西南以來處處挨打,這次馳援得當,挫退敵人,難得的勝了一場,心情都快意了不少。葉庭率領眾人一路留神,時時警惕,直至太平無事的踏上了至拓州的官道,順利得簡直令人驚詫。
官道離城不足三十里,越走下去葉庭越是凝重,沿途屋舍不見人跡,官道宛如荒郊,與西南所見竟是一般無二。
探路的崑崙派驀然傳警,通告路上發現了屍骸。
起初是屍傀的殘骸,被砍得肢體不全,頭顱斷落,鮮血滿地,夾雜斷刀殘劍,漸漸有了中原人的屍體,一路向拓州城的方向蔓延。
“少林、衡山、百焰樓、鐵劍門、半月軒、……”姚宗敬逐一辨認出屍體的服色,心頭沉重,“我說血翼神教怎麼收手了,原來是想吞掉更大的。”
葉庭無聲一嘆,只道,“地上大多是行屍,中原人太少。”
他話說了一半,嚴陵已經明白過來,面上浮出譏誚,“拓州近在眼前,沈約那幫人絕不肯硬戰,必是邊打邊逃,唯恐落在後頭,血翼神教算準了這一點,趕狗般追着攆,將受傷的全俘走了。”
姚宗敬不覺摸了一下傷處,“看情形他們應當逃入了拓州,不知前方是否還有敵人。”
葉庭隱約有種預感,不好明言,沉默了。
溫白羽相當疲憊,不耐躊躇,聞言嗆道,“管他有沒有敵人,我們終要入城,刀山火海也得闖過去,總不能這麼多人耗在野林,磨也給磨死了。”
這確也是實話,姚宗敬唯有苦笑。
直至踏出官道,眾人在林坡上望見了拓州,才發覺局面比預料的更糟。
拓州的城牆以黃土夯壓而築,高約九丈,渾樸堅實,如今城門前卻是一片血褐,滿地殘肢碎骨。
多得驚人的屍傀在圍攻城門前的一小簇人,陷在屍山血海中掙扎的,正是澄心大師所率的前峰與中翼,合當有一千六百人之眾,而今不到五成。
拓州城上軍列森嚴,士卒嚴陣以待,□□在手,屏息凝神的望着城下的搏殺。
參與救援的各派弟子見先行的同門陷在死地掙扎,情勢危如累卵,無不失色。
“拓州閉了城門?!血翼神教瘋了?這是要攻奪中原城池?”縱是嚴陵也被城下的場面震住了,駭然看了一眼葉庭。
葉庭凝視着廝殺,極慢的搖了搖頭,“這次的目標是江湖人,等下次帶着屍軍再來,才是真正拿下拓州之時。”
溫白羽怒極而叫,“守軍就看着他們死?明明是中原人,為什麼不開城門!”
誰也沒有回答,心底俱是分明。
血翼神教驅着怪物,毫不避諱的追襲城下,洶然宛如大軍,無論哪一城守都不敢開城。然而如此一來,江湖人的生路也斷了,被圍的固然無望,馳援而歸的這一批縱是暫安,出不了西南還是枉然,遲早被血翼神教吞沒。
姚宗敬嘆息,“都怪我信了不死泉的鬼話,自作自受,命該如此。老嚴,是我累了你。”
嚴陵確是受姚宗敬力邀而成行,見好友懊悔自責,他哼了一聲,“怎麼,你怕了?”
姚宗敬知他沒好話,一邊運息一邊回道,“怕什麼,總不過一死,一起走就是。”
嚴陵這才滿意,長劍出鞘,凈亮的劍峰豎於眉心,宛如一線,映着他冷悍的臉龐。“強敵當道,唯勇者勝,崑崙弟子隨我一戰!”
崑崙派的人隨之而去,姚宗敬帶着四象閣的弟子也跟了上去。
餘下的眾人望着金虛真人,一雙雙眼睛恐懼又焦灼。
穩重多謀的正陽宮掌教開了口,一句話斷絕了所有僥倖。
“血翼神教不退,拓州絕不會開城。”
葉庭清楚,以屍傀數量之多,就算與城下的隊伍會合,依然無力回天;
葉庭也清楚,如今孤困西南,別無來援,已不可能再有奇迹;
葉庭更清楚,哪怕一戰僥倖得勝,血翼神教終將以屍傀之術聚成大軍,侵奪中原,拓州就如一道紙糊的屏障,不可能擋得住,眼前的一戰僅是開始。
是轉身逃避,能躲一時算一時,還是踏上去,以血戰迎接傾覆?
葉庭氣息森冷,從未有過的凜肅,“殲敵才有生機,行屍洶湧無盡,列位敢以熱血相搏?”
這一句是質問,震入中原武林各派耳中。
每個人的眼神都變了,一張張臉龐銳意森然,一瞬間宛如春雷怒綻,迸出同一個字。
“敢!”
葉庭錚的一聲拔劍,厲聲迸喝,“走!死戰!”
百丈外的土崖上,也有一批人。
一個黑袍戴銀面具的修長身影似在看拓州城下,又似在看更遠處,遙不可及的天穹下,廣袤而豐饒的中原。
他身後立着一個穿黑色襟衫的青年,腰間插着一把簇新的鐵笛,“教主妙計,拓州果然閉城,那些中原人簡直要哭了,逃到城下還是躲不過。”
僅僅是動用百餘神奴稍加侵擾,就驚得拓州如臨大敵,守將下令鎖城戒備,哪想到神教不過是要趕狗入窮巷。拓州城門正是封死的巷尾,等江湖人在城下徹底崩潰,放棄抵抗,才是這場長遠逐戰的收梢。
戴銀面具的男子沒有回應,眼洞中的睫微閉,彷彿在感受中原拂來的長風。
黑襟青年心情極好,“還有一半中原人在林中晃蕩,等收了煉成神奴,足夠橫盪中原了。”
銀面具后終於有了話語,聲音冰冷,“穆冉,你太小瞧了對手,中原人有千萬軍馬,高峻的城池,縱然神奴無敵,也未必能輕易征服。”
穆冉轉過頭,耳際碩大的銀環輕晃,狡黠道,“不是還有那個親王和侯爺?異神蠱可不好煉,總該派上些用場。”
戴面具的男子不置可否。
穆冉盯着他,話語多了三分詭疑,“教主在一年內平了乃蠻,花喇,井佤各部,大夥見識了神奴的威力,又被許了中原的黃金寶玉,這才死心塌地的跟隨,難道教主其實也沒有把握?”
黑袍飄拂,男子抬手當空一劃,蒼白的指尖宛如分裂河山,“只要攻破益州,一切自會落入神教掌中。”
穆冉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就算只得益州以南也不錯。”
半空影子一閃,落下了一個女郎。她的雙靨刺着奇怪的黑漆咒紋,唇色烏紫,有一種逼人的詭艷,襟裙綉着鮮麗的織紋,緊裹豐美的腰臀,一隻藍如寶石的蠍子伏在她頸畔。
穆冉隨意看了一眼,發覺女郎的唇上顯出深深的豎紋,神氣萎靡,不禁意外,“嬰瑤,有人傷了你的靈蠱?”
女郎目現陰霾,停了一刻才道,“我放出七隻烏螣,沒想到都給弄死了。”
靈蠱以鮮血豢養,與主人心靈合一,控之噬人極為難防。不過一旦死去,主人也會大受損傷。穆冉聽說她一損七隻,不禁動容,“難怪你到得比我還遲,那人是誰?”
嬰瑤寒着臉,眼下的刺紋兇狠而詭麗,“就是一群臭道士的頭領,中原提過的什麼真人,一路指手劃腳的礙事,沒有他中原人早亂了。”
這一提,穆冉倒有幾分印象,“你急什麼,他們又跑不了,那位侯爺極恨道士,特別是那個真人,吩咐了一定要將他煉成神奴,你可別壞了事,大不了捉到手讓你玩幾天消氣。”
又一個身影縱掠而至,是一個岩石般的壯漢,數不清面上有多少疤痕,一對凶炯炯的眼看得人打顫,“中原人到了。”
穆冉半點不怕,揶揄道,“塔吒,中原人早就給神奴圈在城下,是你來晚了。”
塔吒的聲音宛如粗糙的山岩相撞,“從你和嬰瑤手上逃出來的人,到了。”
穆冉驚訝的抬眼,遠處的山坡忽然蜿下了一條細線,接着又是一道,線越來越多,漸漸匯成了一片,朝拓州城疾速而近,轉眼看出是成千上百的人,殺氣衝天的撲入了汪洋般的屍陣。
穆冉一咧嘴,有幾分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沒逃?這麼急着找死?”
嬰瑤盯住了人群中的某一處,俏顏驀然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