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不死泉

83.不死泉

西南深處有一座群山環繞的城寨,濕熱無冬,榕樹如蓋,河灘鱷魚橫行,檐梢常有蝮蛇,整個城寨老幼加起來不過數千,幾乎不聞外界消息。然而傳言不死泉就在附近,引得眾多武林人不顧山重路遠,輾轉跋涉而至。

小小的城寨湧入了無數粗豪的江湖客,一些先抵的幫派由五詔堂引路,探進了不死泉所在的深山,留守的則在城寨等待,當地空屋被搶賃一空,居民發了一筆橫財,來得晚的江湖客甚至只能在野地里露宿。

靈鷲宮一行人就遇上了這一難題,寧芙領着幾個弟子將城寨內問了個遍,無奈的轉回來稟報。

溫白羽如今已是成□□人,仍然盛氣如昔,聞言極是不快,“幾間院舍都尋不到,五詔堂是怎麼安排的?”

寧芙也是忿氣,“五詔堂這等邊蠻小幫,一點能耐也沒有,推說各派都是自行安置,什麼也不理。城寨里齊整的屋舍本就不多,還是有一部分人先去了不死泉,不然更擠。”

溫白羽向來養尊處優,入西南的一路已經各種不慣,哪受得了到了寨中還露宿,氣道,“不行就出重金,務必尋一處乾淨的居舍!”

寧芙腦筋活絡,另有盤算,“如今不說棚屋,連牛欄都塞滿了人,確是無法可想,不過聽說正陽宮賃了此地最好的院子,二宮主與金虛真人是舊識,不妨去照個面,說不定就有着落了。”

溫白羽一聽有理,當即吩咐隨行弟子整理儀容,除去風塵僕僕之態,這才尋去。

正陽宮所賃的院子看上去頗為乾淨,一溜石牆爬滿藤花,圈着幾棟方闊的竹樓,溫白羽很是合意,不料等行到近處,卻見院內外人聲雜鬧,求見金虛真人的已經排了一長隊,蜿蜒極遠。

溫白羽臉色一黑,一想也明白過來。正陽宮畢竟是正道之首,金虛真人自任掌教后從未出山,此番親至,留駐城寨的各派少不得來拜會寒喧,無怪吵鬧不堪。

寧芙客氣的向一個年輕道人遞了名帖,道明幫派,稱靈鷲宮與金虛真人有故誼,祈望一見。

青年道人收了名帖入內,片刻后返回,稽首道,“掌教真人正在會客,請溫二宮主見諒。”

溫白羽方要生惱,道人又道,“真人請二宮主至偏堂用茶,稍後即至。”

溫白羽轉嗔為喜,頓覺有了面子,在眾多江湖客的注視下施然而入,耐心在偏堂等了一陣,聽得主屋有人行出,似是送客,沒多久屋門一暗,一個人踏進來。

來者穿一襲玄色鑲雲邊的道衣,儀態端然,修偉飄逸,氣質莊重靜穆,與昔年行走江湖時判若兩人,溫白羽險些沒認出。

葉庭其實也才到,好在讓西南的道觀先過來賃了院子,比其他幫派從容許多。他一落腳就不斷有人來訪,不得半刻空閑,實在煩不勝煩。不過他任掌教數年,練得萬事不形於色,哪怕泰山在眼前崩了,也能端正平穩,八風不動,外人絕瞧不出一絲一毫。

這一次門人通報靈鷲宮的二宮主求見,葉庭思了一瞬才想起,溫輕絨已繼任了靈鷲宮主之位,溫白羽嫁入方家,幾年後和離,回娘家做了二宮主,沒想到此次居然帶門人遠來西南,也不知溫輕絨怎麼放心。

幾句客套話說過,葉庭見溫白羽還是從前的脾性,對她的來意自能猜到,“二宮主既是初至,想必還沒有落腳之處,此地豪客眾多,不免嘈雜,不如我讓門下勻兩間屋舍,供二宮主暫歇?”

蘇璇之所以收胡姬為徒,正是受溫白羽所激,葉庭念在這一點,加上與溫輕絨的交情,索性不等對方提,主動給了方便,至於夠不夠靈鷲宮的人使用,就與他無關了。

葉庭一言正中溫白羽下懷,她頓時面如春風,客氣了兩句就應下來,又忍不住抱怨,“我看這裏混亂不堪,五詔堂只管將人帶去不死泉,別的什麼也不理,行事毫無章法,還誇說什麼黃金寶藏,恐怕都是吹出來的。”

許多江湖豪客都有同樣的抱怨,至今不見去不死泉的人回返,留守的等得心焦,五詔堂辯說那一帶地勢險峻異常,往返需時良久,又拿出了幾件上古金器為證,才算勉強將眾人安撫下來。

葉庭亦有所疑,只不好對她言說,方要敷衍過去,一聲恬淡的佛號響起,一個披袈裟的老僧出現在門口,“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真人以為如何?”

葉庭本就在等少林的人來,一見大喜,起身致禮,“澄心大師也到了,一路可還順利?”

來者正是少林的澄心大師,他年歲已長,好在黝黑枯皺,老態不算明顯,話語也是中氣十足。

葉庭已成了一教之尊,態度仍是謙敬如昔,澄心大師頗為欣慰,越發親和,“托真人之福,一路稍有曲折,總算平安至此,貿然闖入,實是有事商議,還請真人與溫二宮主勿怪。”

少林與正陽宮兩派急議,必是有什麼訊息,溫白羽本當迴避,然而她知機會難得,哪裏肯走,笑逐顏開道,“大師所言與不死泉有關?若不嫌打擾,我也極想一聽。”

她這般一說,兩人均不好拒,正好道人進來奉茶,冷場了一瞬。

還是澄心大師飲了一口茶,提起話頭,“老衲在路上遇到了一件蹊蹺事,一個農戶丟了幾隻羊,尋覓時遇上了兩個活屍般的怪物攻擊。”

溫白羽聽得離奇,“哪有這等怪物,該不是什麼山魈野獸。”

澄心大師一攢長眉,“要不是為此折了三名少林弟子,老衲必也是這般以為。”

葉庭知此事定然不小,斂了神情靜聽。

澄心大師繼續道,“那幾個弟子本是探路,為了救人將怪物制住,不料來了一個刺面男子以竹笙相控,令活屍武力大增,幾名弟子反遭了毒手。老衲聽得佛哨趕去,制住敵人也頗費了一番手腳。農戶雖被救下,已嚇得神智失常,反覆說見了神奴必定要死,自行跳崖而亡。”

溫白羽有些不以為然,“鄉民愚昧,居然如此膽小,那刺面者可有被擒下?”

澄心大師當時未及阻止,心實有憾,嘆道,“老衲雖然制住了刺面者的穴道,他依然用秘法自盡了,留下的兩具活屍儘管面目潰爛,仍看得出是人無疑,其中之一老衲恰好識得,竟是海鯊堂的三堂主。”

這一驚非同小可,葉庭動容道,“大師不曾看錯?”

澄心大師極之肯定,“三堂主生相特殊,頷下有一顆肉珠,老衲確認無疑,不知他怎會脈息古怪,瞳眸散大,見了活物就撲擊。老衲實在無法,唯有將他們深埋了。”

葉庭的神情異常凝重,“聽說海鯊堂對不死泉極有興趣,數月前就派人來了西南。”

溫白羽不可置信道,“就算是三堂主,怎麼會變成受人操控的怪物?”

氣氛滯了一剎,葉庭終於道出,“西南一地信仰黑神,鄉民既然稱之為神奴,又如此畏懼,必是與血翼神教相關。”

澄心大師肅然合什,“真人所慮與老衲相同。”

溫白羽疑惑叢生,更覺不可解,“血翼神教是在瀾滄江一帶的昭越,距此尚遠,何況五詔堂說血翼神教正逢內亂,自顧不暇,怎麼可能來此。”

葉庭略一沉吟,“大師是在何處見到活屍?”

澄心大師回道,“距此處約二百里。”

葉庭霍然而起,凝重非常,“不對,我們中計了!不死泉是個陷阱!”

溫白羽一驚,疑他反應過了。“真人為何如此說?”

葉庭停了片刻整理思緒,“有件事我一直奇怪,越是深入西南,所見的青壯越少,所見幾乎都是老弱婦孺,我曾試着探問,當地人語焉不詳,如今看來,神教大概早已逾出昭越,在西南征走大量男丁,留了嚴厲的規誡,是以鄉民都知曉神奴的存在,對之極為恐懼,既然如此,血翼神教怎麼可能對泉水與異寶不聞不問,放任中原人聚集?”

澄心大師念了一句佛號。

葉庭越說越是清晰,接着道,“五詔堂將人帶去不死泉,至今見去不見歸,我就疑其中有詐,只是五詔堂絕沒有這般實力,換成血翼神教才說得通。此處四面深山,形如孤鎖一隅,神奴出現在附近,極可能是要封鎖山路,讓中原人能進不能出。”

溫白羽聽得心慌肉跳,又不願失態低了身份,強作鎮定道,“真人會不會過憂,就算是血翼神教設陷,去不死泉的武林人也有千餘,個個身懷武功,怎麼可能全栽了,害死這些人有什麼好處?”

葉庭壓根不信不死泉,亦無意赴五詔堂之邀,無奈幾派交好的掌門親上天都峰約請,門派內的長老也頗為熱切,到此時疑點呈露,真相呼之欲出,唯獨想不透最關鍵的一點。

五詔堂撒下彌天大謊,引數千中原武林人入彀,究竟是為何?

屋內一片靜寂,外間喧雜隱隱傳來,葉庭下意識道,“大師與三堂主交手有何感覺?”

澄心大師垂目回想,不禁喟然,“三堂主形神俱毀,功力卻異常強橫,折肢斷足不覺疼痛,破腹貫胸兇悍不減,猶如不死之身。”

一個模糊的念頭倏然浮現,葉庭也驚住了,忽道,“假如與三堂主相同的有千百人,大師以為如何?”

澄心大師一凜,半晌后長長的嘆息,“若得數百,滅幫屠派如同反掌;若得數千,就成了一支可怕的屍軍,無堅不摧,勝過千軍萬馬。”

溫白羽聽出話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他們想將各派的人做成活屍?怎麼可能!血翼神教難道都是瘋子?”

葉庭與澄心大師都沒有接話,俱在沉默。

氣氛幾乎凝滯了,半晌後葉庭開口,“已赴不死泉的有無極門、十二塢、玄陵谷、水月宮、風煙樓、神龍幫、天龍門、雪山派、崆峒派、松風堡、嵩山堂等幫派;留守的弟子近八百,加上崑崙、峨嵋、四象閣、點蒼、驚神山莊、衡山、赤陽門等未及進山的大派,目前城寨還有近三千人。”

除了剛來還在休整的門派,先到者一多半都進山了,畢竟不死泉誰不心動,都怕晚了被旁人搶先,然而葉庭心有疑慮,啟行本來就晚,同行的幾派礙於情面又不好搶行,姍姍來遲反倒避過了一劫。

澄心大師面色沉重,“依真人看來,入了陷阱的千餘人眼下如何,可還有相救之法?”

葉庭幾經思索,緩緩道,“換了我是血翼神教,定會設法將他們引進一處絕地,在水中落毒,煙中弄蠱,加上斷食斷水熬上幾日,到時候鐵打的英雄也脫了形,唯有任人擺佈,如今怕是已凶多吉少。”

溫白羽起了一身寒慄,厲聲道,“我去將五詔堂的人捉起來嚴拷!不信問不出詳情!”

葉庭踱了兩步,回身道,“問是要問,不可打草驚蛇,而且要在各派掌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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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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