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巧設迷魂陣
紫禁城東華門內文淵閣,由武英殿大學士嚴嵩、文淵閣大學士徐階、李春芳及張居正等重臣值守,這裏是大明帝國的神經中樞,忙了一天軍機大事,傍晚時分,嚴嵩、徐階這倆老頭兒坐在太師椅上昏昏欲睡。
自從皇上答應了嚴嵩,只要嚴世蕃能醫治好眼疾,便可以考慮讓其入值內閣,嚴嵩很是興奮了一陣兒,忽然聽說好不容易請來的神醫,卻被兒子送往海外配藥去了,想起這件事就心神不定,內心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恐懼感。
一個小太監走到嚴嵩面前,輕聲問道:“閣老,今天的各部奏章的票擬,是否都擬好了?司禮監的公公已經候着了。”
嚴嵩睜開了眼睛,微笑着答道:“都備好了,拿去吧。”
小太監把當日的奏摺收好了,當他準備離開時,忽聽徐階講道:“我這還有一份。”說著,把一封摺子遞了過去。
見此情形,嚴嵩急忙問道:“徐閣老,這票擬都是共同擬定的,難道你還有什麼瞞着老朽不成?”
徐階轉身一笑,嘆道:“嚴閣老多慮了!這是我寫的一份青詞賀表,自知比不了東樓閣下的手筆,就是怕你笑話,沒敢輕易拿出來,你要是不怕費心,就請他幫我雅正一番,也好讓我博得龍心歡悅。”
嚴嵩聽罷,撇了撇嘴,還是很不放心,從小太監手中要回這份摺子,仔細看了一遍,帶着嘲笑的口吻答道:“徐閣老,你這青詞賀詞寫的,已經與東樓小兒不相上下了,不過嘛,若想博得龍心歡悅,呵呵……”
“請閣老指點迷津。”徐階選得頗為謙虛。
“等過幾天,讓東樓小兒替我入值的時候,你們倆再好好切磋吧。”嚴嵩說罷,將這份青詞賀表又還給了小太監。
儘管受到嚴嵩如此這般的侮辱,徐階還是恭恭敬敬地給他深施一禮,講道:“憑着東樓閣下的大才,入值內閣自然不在話下,盼着能有機會向他討教。”
由於平時徐階對嚴嵩十分尊重,他的這種態度讓嚴嵩頗為欣慰,但此刻的嚴嵩卻不敢掉以輕心,接着問道:“徐閣老,我聽說有幾個御史暗中串聯,不停的上躥下跳,今天彈劾這個,明天彈劾那個,六部九卿被他們攪和得人心不安,你最近可曾看到過這樣的奏章?”
“請問嚴閣老,你說的是不是林潤、黃光升幾位御史?”
嚴嵩頓時一愣神,遲疑了片刻,趴在徐階的耳邊講道:“還有那個鄒應龍,聽說他像只瘋狗一樣,到處咬人,你也要當心啊。
“放心吧,閣老,真沒人蔘你。”徐階答道。
最近,確實沒人彈劾自己,也沒人彈劾他的寶貝兒子,嚴嵩算是寬了心,微笑着和徐階並肩出了文淵閣,各自乘轎回府。
次日,在文淵閣的台案前,依次坐着嚴嵩、徐階、張居正等內閣大臣,大家都在埋頭批閱各部送來的票擬和奏章。
忽然,嚴嵩拿着份摺子站起身來,跑到了張居正的身旁,低聲講道:“叔大,你來看看,這李成梁我還是很同情的,其祖父是鐵嶺指揮使,他家三代人都是戰功赫赫,你看,成梁又上摺子了,說是當年因自己年輕氣盛,得罪了權貴,被罷官多年,如今才剛剛四十多歲,正當為國盡忠。叔大,我和徐大人都老了,未來這文淵閣主事,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老朽認為,這李成梁英毅驍健、有大將之才,將來必堪大用。”
張居急忙起身還禮,答道:“閣老大人說的是。”說著,接過了這份的摺子,開始翻看了起來。
“叔大啊,坐下慢慢看,將來成梁出山,你不要忘記告訴他,這些年來,我嚴嵩一直都在為他說話,成梁確是我大明的棟樑之才。”
“請閣老放心,相信將來成梁出山,必不會忘記閣老的恩德。”
拍着張居正的肩膀,搖頭晃腦的嚴嵩又回到座位上,繼續翻看奏摺,突然,一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湧上心頭,便轉身問道:“徐閣老,我怎麼突然眼花了?看來、真的是不行了。”
徐階不動聲色地答道:“閣老,請放心,沒人蔘你。”
於是,嚴嵩晃晃悠悠站起身,來到徐階的案前,在一大堆摺子中翻了翻,忽然,有一份奏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拿起來仔細觀瞧,頓時驚恐萬狀……
徐階微微地抬起頭來,問道:“出了什麼新鮮事,竟然引起嚴閣老的關注?”
嚴嵩舉着手中的摺子,遞到了徐階的面前,用顫微微的聲音講道:“徐大人啊,徐大人!你看看,這個鄒應龍像什麼話,這哪像我大明朝堂的一個御史?他寫的這叫什麼?你說說,這麼些年來,參我的人,不在少數,好在我主聖明,從沒採信過小人的讒言,我這麼大年紀了,還真沒什麼好怕的。”
“閣老,這摺子我看了,鄒應龍還真沒參你,只不過把工部侍郎家的瑣事,數落了幾句,請閣老不必太過激動,不呈上去也就是了。”徐階答道。
抖着鄒應龍的這份摺子,氣急敗壞的嚴嵩講道:“他要真參我貪贓枉法,我倒敬他是條漢子,你看、你看,他寫的這叫什麼?儘是東樓小兒府里雞毛蒜皮的瑣事,還是你徐大人審的摺子,這要遞到聖上的那兒,像什麼話!”
徐階趕忙把這份摺子收回來,微笑着答道:“那就聽你的,這個鄒應龍確實太不像話,聖上哪有心情聽他胡言亂語,我把這摺子給鄒應龍退回去,還得好好教訓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
一直等到徐階把這份摺子收進懷中,嚴嵩才坐回到了太師椅上,氣喘吁吁地喊道:“傳司禮監公公,把今日的摺子呈聖上御覽。”然後,便目不轉睛地看着徐階。
儘管徐階收起了鄒應龍的那份奏摺,嚴嵩還是不依不饒,講道:“徐閣老,你我同朝為官這麼多年,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過?可還真沒見過鄒應龍這樣的小人,請徐閣老把摺子還給他時,好好問問他,他到底還是不是我大明的御史言官?居然拿朝政如此兒戲,真是豈有此理!”
這時,司禮監當值的小太監跑過來,收取了內閣審核通過的所有奏章。
就在小太監準備離開文淵閣時,徐階高聲講道:“戚繼光在福建又打了大勝仗,倭寇業已被蕩平,如今天下太平,敬請聖上安心,只是那御史鄒應龍豈有此理?竟敢在奏摺里拿嚴世蕃的家事胡言亂語,給朝廷添亂,還居然指責‘國師’藍道行真人,真是罪該萬死。”
這個小太監轉身看了徐階一眼,發現他的笑容相當詭秘。
大家一起離開了文淵閣,這時,天還沒有黑,在回家的路上,坐在轎子裏的嚴嵩顯得心神不寧、面色凝重,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似乎要大禍臨頭了……
為了防不測之禍,嚴嵩突然想起了張居正,他認為叔大是位可以託付之人,便掀開轎簾對身邊的僕人低聲講道:“你速去張府,晚上請江陵(張居正,湖北江陵人)先生來府上一敘,我有要事相托。”
到了掌燈時分,張居正乘坐一頂二人抬的小轎,悄悄來到了嚴府門口,嚴府早有管家等在門外,把小轎抬進府門,轎夫留在廂房飲茶。
張居正在嚴府管家的帶領下,剛到客廳門外,就聽見嚴嵩在屋裏放聲痛哭……
管家敲開了房門,嚴嵩率全家老小跪倒在地,令張居正大驚失色,急忙把他們一一扶起,問道:“請問閣老這是如何?真是折殺了下官。”
“張大人,我們家大禍臨頭了。”嚴嵩邊說,邊把他兒子拉到了近前,講道:“世蕃小兒,快給張大人行大禮,今後,我們的身家性命就託付給了張大人。”
等表情獃滯的嚴世蕃跪下之後,嚴嵩突然又要下跪,張居正趕忙拉起這對父子,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嚴世蕃恭恭敬敬地給張居正作了個揖,把這位未來內閣首領請進了客廳,父子二人說盡了肉麻的恭維之詞,張居正聽罷頗顯十分尷尬,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在嚴嵩託孤之際,小太監已將當日的奏章及票擬送到了紫禁城,因嘉靖帝正與國師藍道行一起修鍊,他便站在寢宮門外候着。
寢宮中煙霧繚繞,國師藍道行舞動手裏的桃木劍,正在作法……
身穿道袍的嘉靖皇帝微閉着雙目,在一旁打坐,到了掌燈時分,忽然問道:“今天內閣可呈上了奏章與票擬?”
“啟稟我主萬歲,早就取回來了。”當值的小太監低聲答道。
嘉靖皇帝聽罷,並沒有任何反應,依然繼續打坐,時而上下顎打着顫,吃上一粒“仙丹”。
等到藍道行消停了下來,小太監這才誠惶誠恐地講道:“我主萬歲,司禮監的公公還在門外候着呢。”
嘉靖皇帝微閉着雙眼,答道:“宣他進來吧。”
小太監捧着一堆奏摺進到了寢宮,把它放到了台案上,立在一旁,等着嘉靖皇帝發問。
嘉靖皇帝卻不慌不忙,連續吃了好幾粒仙丹后,又喝一杯水,這才問道:“徐階、嚴嵩上摺子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嚴大人沒有說什麼,徐大人卻說,戚繼光在福建又打了大勝仗,倭寇快蕩平了,天下太平,敬請聖上安心,只是這御史鄒應龍豈有此理!竟敢在奏摺中拿嚴世蕃的家事胡言亂語,給朝廷添亂,居然還敢指責國師藍真人,真是罪該萬死。”小太監慢聲細語地答道。
藍道行聽罷,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當然,這細節逃不過嘉靖皇帝的眼睛。
“徐階真是這麼說?”嘉靖皇帝問道。
“這都是原話,奴才怎敢欺瞞聖上。”
“那你速去把鄒應龍的摺子,給朕找回來看看!”
當值的小太監在那堆摺子中扒拉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鄒應龍的摺子,答道:“我主萬歲,這裏面好像沒有。”
“那就再迴文淵閣去找,或者去找徐階要,今晚務必把這份摺子給朕找來。”
於是,小太監回到文淵閣,翻騰了半天依然沒有找到,急忙命令人備轎,出宮找徐階要去了。
此時,歇息了片刻的藍道行,又開始準備作法,嘉靖皇帝笑着問道:“國師,累了吧?”
“陛下,為臣不累!”藍道行說著,舞動手中的桃木劍,接着講道,“我還準備看熱鬧,一會兒會有奸臣覲見。”
“是嗎?”嘉靖皇帝驚奇地問道:“國師,那你說說,奸臣到底是徐階?還是嚴嵩?”
瀟洒飄逸的藍道行笑而不答,將手中的桃木劍放下,舞動拂塵如騰雲駕霧、天馬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