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最完整的心
別走開,48h后馬上回來
“你,”男人邁步走來,身後灑落一圈兒細碎絨光,聲音很堅定,“你給我。”
走到沈彤身前,似乎是察覺到這麼說有歧義,他稍頓。
“你跟拍我。”
沈彤沒說話,執行導演倒是先笑了。
他看向沈彤:“從江瀾進組,我還沒見過他要什麼,一貫都是‘我都行隨便你’的表情。這次居然找我要人,稀奇事兒啊。”
沈彤偏頭,看見男人一張波瀾不驚的臉。
他垂眸,擺弄着手裏銀灰色的火機蓋,半玩笑道:“那許導給嗎?”
導演:“給啊,你都沒給我提過什麼要求,這次連這個要求都不滿足你,我豈不是太不人道了。”
導演看向沈彤,徵求她的意見:“那你轉過去,跟拍江瀾,行嗎?”
沈彤點點頭:“可以啊。”
只要對象不是特別難伺候,對她而言,跟誰都一樣。
“行吧,那就這樣,你跟江瀾,任行哥那邊我換個男跟拍,行,就這樣,我再調整一下,”導演招呼他們去集合,“機器架好了,你們繼續去拍攝吧。從今天起,沈彤你就跟着江瀾就行,其餘人我再去通知。”
沈彤道了好,要走時又被導演拉住:“江瀾原來沒幹過這個,可能會有點難適應,為了節目效果,你多照拂下,引導引導他。我們節目工作人員的參與度也很高,你可以說點話、入點鏡,沒問題。”
接下來的任務,是尋找第二張任務卡。
昨天下午跟着任行跑了一路,電影界叱吒風雲的任影帝,找到的任務盒居然全是混淆視聽的假任務盒,浪費了不少時間。
節目組準備的任務盒,不全是真的任務盒,有很多裏面卡片空白的盒子。
之前跟聶江瀾在一塊兒,他一下就找到了個真的,還讓她誤以為這東西很好找。
直到昨天跟了任行一下午,她才知道假任務盒簡直泛濫成災。
跟着聶江瀾往前尋找的時候,沈彤分出一點心神想,這節目過程複雜,還燒腦,怪不得要錄這麼久。
聶少爺不愛講廢話,這點沈彤知道,所以一路上,他不和其它的綜藝嘉賓似的嘮叨一路博出鏡,甚至當他停下來的時候,後面一行跟拍師仍不明就裏。
但聶少爺呢,只是低了低頭,像是確認什麼,而後終於抬首,滿意地眯了眯眼。
想起剛剛導演還特意跟自己說要照顧一下他,沈彤不由得開口,旁敲側擊地引導道:“停在這兒幹什麼?”
他不說話,誠然是能完成任務,但觀眾只會看得一頭霧水。
沈彤一開口,聶江瀾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略有沉吟,而後用那把沉似樂聲的嗓子開口道:“第二個藏有任務盒的地方,已經找到了。”
沈彤轉了轉頭,道:“這兒?”
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院落,栽了兩棵樹,養了幾支花,樹不遠處有潺潺溪流,水流清澈見底。
他怎麼就確定盒子在這裏面了?
要知道,昨兒整整一下午,任影帝都快被真假盒子給弄瘋了。
聶江瀾曲起手指,指節蹭了蹭鼻尖:“我剛剛在負責佈置場景的工作人員鞋後跟看見了泥,這兩天沒下雨,絕大部分地方都是乾的,不會蹭上那種稀軟的泥巴。”
沈彤彷彿聽到攝像大哥“哦——”了一聲。
聶江瀾繼續道:“我昨天跑任務的時候來過這兒,當時有人在澆水,我就多看了兩眼。發現泥巴之後,我覺得盒子應該跟這兒有關,就過來看兩眼。”
他引着攝像機拍了拍樹下那方印滿腳印的泥。
沈彤眼見引導的成效不錯,繼續問出觀眾可能會疑惑的地方:“這裏腳印這麼多,你怎麼確定哪個是工作人員的?又怎麼根據腳印猜測盒子在哪裏?”
聶江瀾指了指樹榦附近,示意她看。
那裏有道凹陷的腳印,最前端凹陷得很深。
他言簡意賅地揚揚下巴:“一看就是用過勁的。”
沈彤點點頭:“應該是踮腳用力吧。”
聶江瀾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旋即低下頭,笑着回了個“嗯”。
頓了段,他直起身,抬頭。
她往上看,果然看到一個木盒子掩映在扶疏枝葉后。
節目組可真是煞費苦心,拋都要把東西拋到藝人看不見的地方。
等攝影機拍完盒子所在地,聶江瀾便開始想辦法把盒子弄下來。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忽而側頭,看向沈彤。
“你的強項,”他若有所指,“徒手攀樹。”
沈彤手上相機緊了緊,道:“……都說是用梯子了。”
他低頭不語,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最後,他從院子裏找了根竹篙,順利把盒子擊了下來。
第二張任務卡的背後,簡單的一個“別”字。
聶江瀾翻過任務卡,查看正面——
【為了完成任務,你不得不離開家鄉,去遠方鏖戰。在離開之前,你要告別你青梅竹馬的姑娘,請迅速抵達C地,與她告別。】
這期節目的故事線漸漸浮出了水面。
聶江瀾抵達C地的時候,早有一位老人在那裏等候着了。
見聶江瀾來了,老人起身迎接:“是聶公子嗎?小姐因你要離開,過分擔憂你的身體,便染了小病。年少情意總是真摯,還希望公子能在走之前,為她親手留一樣信物,令她寄託相思。”
“編花環,做簪子,綉香囊。聶公子,選一個吧。”
沈彤本還以為這輪的任務也會是什麼比拼,沒料到節目組驟然換了套路,換上了溫柔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線。
並且,這個任務還這麼喪心病狂。
任務是射箭射擊也就算了,畢竟是他們經常練習的項目,誰知道節目組不肯放過他們,還讓他們做女孩子應當做的東西。
果然,沈彤看見聶江瀾表情有些不大對勁。
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怎麼會做這種娘不拉幾的小玩意?
聶江瀾陷入沉默,沈彤理所應當以為他在思索選哪個。
“送東西來維繫我們的感情?”小少爺沉吟了會兒。
老人點頭:“是的。”
等聶少爺再抬起頭的時候,卻是很認真嚴肅地問:“……不能和她恩斷義絕嗎?”
老人怔了一下,顯然對故事的轉機表現出了不可思議:“什麼?”
聶江瀾攏起眉頭,眉間隱隱有點嫌棄的情緒在發酵:“恩斷義絕,就是什麼都不送直接走。”
他用很正經的表情,在融洽的場合下,說出了這麼絕情的話。
可以,真是很絕情。
老人很快被他自帶的反差萌綜藝感逗笑。
怔了那一下之後,老人憋笑道:“不行,必須選一個。”
沈彤腦補了一下他等下“認真鑽研”的模樣,又抬頭,看到他此刻的極不情願。
她垂眸,抿了抿唇角瀉出的笑意,托好相機,準備開始拍攝。
這下,照片會很精彩了。
///
不得不選的情況下,聶江瀾只好選了一個編花環。
因為那個看起來最簡單。
老人從一邊的籃子裏選出幾支花,自己拿了份,分給聶江瀾一份。
聶江瀾擰了擰眉,還是面無表情地伸手接過。
老人先拿出三支花,開始編:“先這樣,這根繞過來,這根放去後面,扯一下……”
花是野花,野花一開起來就有種原始的美。
大朵小朵皆有之,花瓣顏色淺,卻很漂亮,自花蕊處暈染開層層疊疊的煙粉色,到了最邊沿,又氤成一片淡淡的白。
沈彤相機里,男人蹲在一塊灰色的大石上,好看的眉眼稍垂,眯起來,齒間咬了一根淺青色的莖,有种放而不斂的美感。
他手臂搭在膝蓋兩側,修長指間變戲法似的纏着幾支新鮮欲滴的花。
這支繞過來,那支纏過去,指法有些慢,像電影裏刻意放慢的鏡頭。
柔軟的花瓣襯得他骨節愈發明朗清晰。
快門按下的瞬間,鏡像被捕捉,收錄進卡。
二十分鐘后,基本形狀終於環成。
老人又取出幾朵小花。
“像這樣,把它們斜斜別進去,這樣有大小變化,花環會更好看。”
聶江瀾照做。
最後一步被完成,他又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似乎覺得也不是太丑,表情柔和了很多。
他看着自己食指上掛着的花環,眼瞼略抬,懶散地睇了一眼面前的沈彤。
“任務完成,”老人從身後拿出一個灰色錦囊,“這是你的碎片獎勵。”
他用另一隻手接過,道了謝,活動了一下筋骨后,發出一聲喟嘆,跳下大石。
接下來就是趕往下一個地點了。
沈彤也揉了揉脖子,還沉湎在剛剛的攝影里,轉了身,才聽到男人懶懶地叫。
“喂。”
鼻音很重,音節很沉,尾音鬆鬆散散,像被泡過。
她轉過身,男人正好站在離她幾步遠的位置。
“扔了挺可惜。”
他勾着花環的手臂抬起來,手指一松,那東西就落在沈彤發頂。
沈彤想了想,這才後知後覺,想抬手去扶。
聶江瀾看着她發頂上自己編的花環,覺得那一簇簇小花落在她棕色發頂處,竟顯得意外地和諧。
他目光挪動,半晌一笑,不知道在誇什麼。
“還挺好看。”
沈彤正蓋上單反鏡頭,就聽到不遠處傳來雷聲悶響。
她疑心是自己聽錯,皺着眉,有些難以置信地抬頭往上看。
剛剛本還明媚的天光忽而壓沉,鉛灰色流雲湧入,在頭頂鋪做細密的一大團。
助理趙萱本來也還在拍照,感覺到不對,轉頭看向沈彤:“沈彤姐,是不是變天了?”
沈彤點點頭:“應該是,我們收拾一下,快點走吧。”
“好的。”
趙萱把三腳架和一些零碎的器材收起來,一邊裝包的時候一邊嘟囔:“真是奇怪誒,早上出來的時候查天氣,顯示最近一周都是艷陽天,一點要變天的徵兆都沒有,怎麼說變就變啊。”
沈彤拿出手機看了眼天氣,抿抿唇:“現在天氣預測,已經是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降雨了。”
“要下雨了嗎?!”趙萱背起背包,手遮在眉骨處抬頭看了眼,“這天黑得太快了,我們趕緊走吧。”
要知道,因為最近天氣好得不行,她們根本沒有做下雨的準備,一把傘都沒有帶。
沈彤確認道:“東西都清好了吧?”
“清好了,沒問題。”趙萱爽利答道。
就在她們說話的這幾分鐘間,天幕又加重暗了幾分,像一瞬間從下午過渡到了深夜。
下山的路不好走,加上天色漆黑,泥土鬆軟,一邊舉着手電筒一邊還要維持平衡,兩個人差點打滑幾次。
還有十分鐘就能下山的時候,遠處驚雷轟隆幾聲,細密雨點就砸了下來。
“還真下雨了?!”趙萱脫下背包舉在沈彤頭頂,“這包防水,沈彤姐,你先遮一下吧。”
沈彤把她也遮進包里,加快了步伐:“沒事,我們走快點,馬上就能打到車了。”
然,當沈彤落湯雞似的站在馬路上時,她才明白,自己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她對雨神的力量一無所知。
不過短短五分鐘,雨勢翻了幾倍地加大,很快,細密小雨就變成了瓢潑大雨。
碩大雨珠砸在人身上,澀澀發疼。
這塊兒雖然不算頂偏僻,但也絕非熱鬧之所,要不是為了攝影練習,沈彤是不會來的。
來的時候是在市區,打車軟件一拿出來便很好叫車,但要回去的時候,就不簡單了。
在這裏能叫到車的幾率不大,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又加劇了行車難度。
她們在路邊站了整整一個小時,打車軟件無人接單,沿途也是一輛車的車影都不見。
趙萱舉着包,沈彤在狂風中按着手機,把訂單的小費又翻了兩倍。
“就算出五倍的價格也不一定能叫到車吧,”趙萱嘆氣,“這附近也沒地方能躲雨,實在不行,要不我喊朋友來接我們吧?”
沈彤的聲音有些顫:“叫朋友來接,至少也需要三個小時。再等一下吧,也許一會就有車了。”
衣服被冰涼的雨打濕,淅淅瀝瀝往下淌着水,沈彤穿得又不多,被大風一吹,寒意幾乎侵入到骨髓里,凍得人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趙萱舉着包遠望:“我們還是把希望寄托在過路的車上吧,管它出租車私家車,只要來了,我們就……”
話沒說完,趙萱忽然興奮起來了:“沈彤姐!那邊!是不是有車來了!”
驟然拔高的音調,像是在這凄茫夜色里燃起一簇火光,希望就在這樣的火光中被點起。
沈彤轉頭去看。
不遠處,一輛黑色跑車劃破夜雨疾馳而來,還裹着凜冽的風聲。
她側頭同趙萱道:“我試着攔一下。”
沈彤上前兩步,在雨幕中招手,試圖讓自己被注意到:“你好,我們被困在這裏了,你可以捎我們一程嗎?”
緊接着,她只來得及看到那輛車快速駛過的車影,以及車尾。
——那輛車,毫不猶豫地,從她們身邊,開過了。
“……”
“搞什麼啊,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趙萱撇撇嘴,“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給我一輛不接我走的車啊,空歡喜一場,我現在更絕望了,媽的。”
眼見無計可施,沈彤呼出一口氣,動了動被凍僵的手指,準備向朋友求助。
低頭的那個剎那,她感覺到了什麼。
再抬頭,那輛開出去好一段距離的路虎,正減了速,勻速退回到她們面前。
沈彤微怔,看見黑色車窗中映出自己凍得泛白的臉。
伴隨着一聲機械輕響,她面前的黑色車窗緩緩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