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泥石流
小男孩做了兩菜一湯,青椒土豆片,炒茄子,番茄雞蛋湯,他把才端上桌以後,去叫在外面和其他小朋友玩的妹妹,妹妹一聽到他在叫,立刻和別的小夥伴拜拜,“我哥哥叫我了,我要回去了。”
其他小朋友看了看天色,也蹦蹦跳跳的向她招手,“我奶奶估計也要叫我了。”
“我姐姐也是。”
謝音拍的最後一個鏡頭是餐桌,上了紅漆的木桌邊緣漫着退漆后的紅點,謝音把裝蛋湯的碗放到妹妹的旁邊,又給她盛飯,“快吃。”
結束以後,宛皊和趙一拿着工具往回走,月兒已經升起,抬頭星河爛漫,波光盈盈,今晚真的出乎意料。
旁邊的趙一低着頭,她輕輕的說,“宛宛,我以為一場淚眼蒙蒙,滿心澀澀。”
“結果呢。”
“少年有大志,必當凌雲也。”
是啊,謝靖他不悲不怨,不惱不傷,他的人間家常,不對現狀難受心傷,他看着未來,他也懂家人,他也知道,他總會離開大山的,和妹妹一起。
他的家常菜,是用苦熬出的,糖水汁。
當天夜裏,宛皊去了樓頂,她想給封禹打電話,雖然那個小心眼的人不一定要接,可是,她還是有一籮筐的話想要告訴他,而且說不定,萬一他就接了電話呢。
一份鍾,一個電話過去了,十分鐘,三個電話過去了,那一點點期待像藏在了雲后的月一樣,慢慢不見,宛皊擦了擦眼睛,抬頭看月,可能也許,應該是他在忙吧。她就看看月亮,月色這麼美,想到這兒,她拿出手機,對着爛漫星河拍了一張照片,這麼美的天空,她想讓他看看。
封禹嘴角平直,神情微凜,雙手鬆松的交疊着擱在桌上,銳利的眸光掃過對面,分毫不讓,對着法國客戶。
談判已經僵持了幾天,本來胸有成竹的法國人漸漸潰不成軍,他們彼此交換一個眼神,決定退步。
封禹站起來,大家分別握手,等幾個法國人走出大門,封氏的人看着封禹,都心悅誠服的地下了頭,不虧是他們的封總。
封禹扯了扯領帶,目光凜然的看向眾人,“陳朗,JIFF,MIL,後續的事情你們留在這兒處理,我今天回國。”
被他點到名字的三人忙點頭,表示知道了,封禹這才走出了會議室,他一出門,就拿出了衣袋裏的手機,看到屏幕上的未接來電,眼裏暗涌滾動,但滯留了片刻后,還是把手機放回衣袋,對着旁邊的秘書吩咐道,“買今晚的飛機。”
中國現在是凌晨了,宛宛應該睡了。
封禹趕的是晚上的飛機,到了寧城,天光將暮,橘黃的日光卻被陰暗的雲藏了泰半,沒有金烏落曉的燦爛,空氣里全是喘不過氣的悶熱。
封禹看了眼時間,告訴來接機的王中信,直接去宛皊那兒,這幾天硬下心腸不去理他,他知道在他自己溫柔的外表下,是一顆心眼兒小的不行的心,一想到她曾經對別人有好感,他就恨不得親手宰了那個人。
王中信看着後面坐着的封禹,身為特助,他還是比較了解的總裁的,便開口說話,“夫人今天應該也要出差回來了吧。”
封禹手擱在腦後,淺淺的嗯了聲。
“封總,那你有……”
“有什麼,你有話快說,”
有沒有帶些小禮物回來,女孩子們都喜歡一些小東西。“
封禹白了王中信一眼,“我用的你教。”他出門的時候只帶了一個箱子,現在回來了,可是滿滿的兩個箱子,呵。
封禹開門的時候以為家裏會有人,但是打開屋子,裏面卻是空無一人,她說她早上走,按照道理,現在都已經晚上七點多了,按路程估計,應該回來了。封禹皺了皺眉頭,把行李拖到屋子裏。屋子裏幾天沒有主人,他又打掃了一會兒衛生,直到鐘擺又轉過了幾個圈,封禹又按捺不住,按出了那一串銘記心間的數字。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播,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在播。”封禹黑着臉掛斷了電話,又給趙一打電話,“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播。”
眉間的刻痕愈加深刻,封禹掛斷電話,一顆心撲通撲通,難能自控,正在此時,嗡嗡的手機開始振動,看着來電顯示上面的侯平昌,他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而這個感覺很快得到了猜想。
封禹,你知道宛皊他們今天從大梅山回來嗎?“候平昌的聲音有點急躁,擔憂。
封禹心跳頓時停了兩拍,他微不可聞的嗯了一下。
“大梅山今天早上泥石流滑坡了,按照時間算,正好應該是他們出山的時間段,”候平昌的語調盡量變得平緩,似乎只是說一件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剛剛打電話,要麼是沒人接,要麼是關機。”
封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的,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蓉城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蓉城又到棱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舉着傘,站在大梅山的入口處的,封禹的所有的動作都是腦子指揮出來的,可是後來的日子裏,他怎麼也回憶不起這一天的事情。
他活着,他也在動,他還在調動人員,安排直升機,隨時觀察天氣預報,不停的打電話,和山裏的人聯繫,這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條,可讓他說出一個之所以然,什麼都不能夠。
王中信撐着巨大的黑傘,暴雨傾盆,雷鳴交加,明明是正中午應該是正中午最亮堂的時間,烏雲卻掩蓋了一切的亮光,顯得黑,顯得暗,顯得灰。
“封總,直升機根本過不去,村裏的人也一直在聯繫,天氣預報說晚上雨勢應該會減弱,夫人,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王中信看着雙目通紅,面色慘白,額頭上的青筋已凸起,垂在褲縫的手腕一直微微顫抖,做工精緻的褲腿的泥濘不堪,就連襯衫上的褶皺都成堆成堆,王中信瞥過頭,認識封總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不修邊幅成這樣。
“什麼叫不會有事,宛宛本來就沒有事,”封禹聞言,銳利陰冷的視線落在王中信的頭上。
王中信被封禹一看,渾身就像是落入了冰窖一樣,冷的徹徹底底,他避開封禹的目的,似乎永無終止,心裏暗暗嘆了口氣。
夜色漸漸到了晚上,軍用大卡車內,候平昌掰了一塊麵包遞給封禹,餵了一下,封禹目光獃滯的看着窗外,雨聲淅淅,一直都沒有停歇,候平昌又把麵包向封禹面前湊了湊,封禹視線不動分毫,抓起麵包,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去。
候平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會兒,封禹陡然起立,彎着腰,直衝沖的朝着車門的方向走,王中信眼疾手快的拿過一旁的雨傘,跟着封禹下了車,“封總,封總。”
封禹的腳步極快,王中信撐着傘踉踉蹌蹌的跟在了封禹的後面,“封總,你去哪兒?”
山裏的風呼呼的,直吹的傘葉都起捲兒了,傘架與傘面隨時都要分離,王中信緊緊的攥着衣角,想要跟上封禹。
山滑路陡,雨勢不停,消防官兵慣用的破土機,挖土機都沒了用,人工苦力去土,封禹沒幾步走到了他們的旁邊,直接在旁邊拿過一把鐵鐵球,一言不發的加入他們。
王中信在一邊看到干著急,沒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從旁邊拿過一防水服,自己穿上一套,另外一套遞給渾身髒亂差得不成人樣的封禹,他也沒勸他,直接戳中了封禹的點,“封總,我們把身體注意好了才能多挖一會兒。”
雨大,挖土的聲音也大,封禹愣了一瞬,極快的擦了擦眼,把防水服穿上,又加入到了大隊伍之中,看着封禹穿好了衣服,王中信把手上的傘一扔,也加入大家熱火朝天的隊伍中。
夜漸漸的深了,封禹不知道自己機械性的重複了多久這樣的動作,忽然像是從縹緲的地界傳來虛無的聲音,“大梅山的電話打通了。”
這幾個字雖模糊,可到底是明明白白的傳到了封禹的耳朵里,封禹手上的動作不停,等下一秒,他驀地反應過來,扔下鋤頭朝着大卡的方向衝刺過去。
一串串水珠子從他的頭頂落下去,封禹渾不在意,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聽着裏面的電話,接電話的候平昌看到封禹紅的充血的眸光,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一步,捂緊了電話筒,這個動作無異於對封禹巨大的刺激,他的瞳孔驟然一縮,前邁的腳步如有萬鈞之力,可終於,他還是慢慢的走近了候平昌,他先是動了動唇,從嗓子裏冒出喑啞的聲音,接着,候平昌聽見他破敗嘶啞的乞求,“宛宛在哪兒?她昨天早上沒有離開山裡,她是手機沒電了吧。”
候平昌的喉頭一哽,封禹是什麼人,是寧城動動腳許多人就要如履薄冰的封總,是上萬員工的老闆,是智謀深沉的封禹。他嘴唇張張合合,最後緩慢的地下了頭,“宛宛他們昨天一早就從山裏出發了。後面的一些話候平昌沒有說了,他們才走沒有久,山體就滑坡了,按照時間推移,他們當時應該正在滑坡的地段……
候平昌不忍心看封禹的目光,他也不敢看封禹的目光,半響以後,他聽見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響起,候平昌他抬起頭,封禹彎着腰,一步一步撐在車身上,慢慢的下了車,他不放心,跟着封禹身後下了車,待看見他繼續舉着工具和消防官兵挖土時,他站在原地,胸腔氣血翻動。
王中信站在候平昌的旁邊,他看了看神色不清的候平昌,輕輕的說了幾個字,“還沒有找他他們,”所以封總他總還是有希望的,可若是……,王中信不敢有那樣的猜測,因為他想不到萬一若是發生,他們的封總……
王中信拍了拍腦袋,又拿着鐵鏟去奮鬥,只是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不準慢一點找到他們,封總還能多撐一會兒……
想法一冒出來,他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王中信也和他們一起奮鬥了。
天光破曉,雲層初裂,下了兩天的暴雨終於有了疲倦的姿態。
王中信啃完兩個包子后,把另外兩個遞給封禹,封總,你吃點東西吧。”
封禹沒有接,他又遞給封禹一瓶水,“封總,你喝點水吧。”
封禹還是機械性的重複着同樣的動作。
其他的消防官兵見了,忍不住勸道,“大哥,人是鐵飯是鋼,你都幹了快小一天了,去休息一會兒。”
其他的人也附和,他們都輪了兩次班了,重新開始,這個人還是在這兒,而且其動作,速度和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不吃飯,不睡覺,不休息哪兒受了。
“你去歇歇吧。”
“這兒人這麼多。”
嘈雜的聲音像是一團亂麻,而且有人不停在他耳邊說話,封禹自己的速度受到他們影響,不自覺的變慢了,他狠狠的鏟掉一塊土,怒不可遏的吼道,“走遠點。”
他的宛宛,還等着她去救她呢,雨下了這麼大,她身體這麼弱,說不準就要發燒了,她膽子也不大,現在肯定嚇壞了,手機又沒電了,她也不能看電視打發時間。他的宛宛現在一定很想他。
其餘人被封禹這樣一吼,頓時如驚鳥,楞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彼此交換眼色。
也就是在此時,候平昌忽然拿着手機健步如飛,聲音嘹亮的八百米之外的封禹都能聽清楚,“他們沒事,他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