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9 章
金宮萬華門,九州古代殿試考生,人間聰明人入官途的最後一道大門,如今這裏改名叫做《古代科舉博物館》,它全年對外開放,算作宗室局轄下的一個寒酸單位,還是自收自支那種。
冬日的斑駁穿過歷史的過眼雲煙,照射在邊角已經卷了厚漆皮朱紅大門上,傳說中的金宮尷尬的露了窘迫,只有門上往下的幾排銅釘,被遊客撫摸的油光錚亮,能射出人的影來。
今兒天寒,遊客不多,然依舊有着不短的隊伍在排着。
江鴿子與門徒唐凌,侍衛長戚刃踏雪而來,一起站在金宮萬華門的宮門口等待換卡。
他如今身份不同,金宮隨便進,還不用買票。
等戚刃帶着一個小胖子回來,當他們看到江鴿子正低頭盯着角門的門邊角發獃時,那小胖子便帶着一絲尷尬,語氣很不好的抱怨到:“哎!我們已經報修很多次了,辦公室打的報告有三尺厚,可是上面一直不批錢兒,萬華門套票今年也賣的不好,裏面的演出已經是五年前的了,你們怎麼挑這個時間來啊,今兒沒表演呢……”
江鴿子聞言扭頭,他盯着這個嘟嘟瞎嘀咕的小胖子,一直盯到他不敢再開口了,他才帶着疑問的眼神看向戚刃。
戚刃忍笑跟江鴿子解釋:“先生,這是今天萬華門值班的門官,也是官方為您安排的導遊。”說到這兒,他看著錶情已經不好的小胖子又加了一句:“他姓李,先祖是陳勾李家的。”
小胖子的臉上,頓時便擺出一股子強撐的貴氣十足,人家的下巴抬的老高了。
江鴿子聞言,也總算是明白這小胖子為什麼可以這樣沒禮數的亂說話了。
話說皇帝也有三門窮親戚,當年開國帝分封了一些遠親,而這些親戚沒有繼承到他的血脈,隨着一代一代的降爵,到了這小胖子這一代,宗室局也就只能照顧他們一份餬口的工作了。
這些遠親早就被宗室降在最低檔,可尊嚴體面還是有的,也是貴人見的多了,人家也不怕怠慢江鴿子這樣的外來戶。
更何況,外加部送來的那個福利卡上,也沒寫明江鴿子他們的身份,這是為了安全考慮,着實是節省了不少麻煩的。
江鴿子對戚刃拒絕道:“我們不需要導遊,就是進去隨意轉轉……”說到這裏他又看看錶說:“燕子在裏面水域南岸邊上等我的。”
那小胖子沒有得到想像當中的重視,便臉色更加不好,他上下再次打量了江鴿子幾眼之後,這才翻身走到拱門邊緣,按了門鈴,等到角門開了之後他隨意的往門裏一指,竟一句話都不想跟江鴿子他們說了。
這態度也真是夠了。
一年到頭的寒酸大門看着,也沒幾個貴人來參觀不說,好不容易碰上一隊吧,人家還不用他,這大冷天兒的他還不想伺候呢!
江鴿子脾氣好,他笑笑,回身便帶着戚刃他們進了拱門,沒多久便聽到那身後沉悶的掩門聲音,等到快走出潮濕通道的出口了,這門道里的燈光才亮了起來。
很顯然,人家這就是故意的。
戚刃都給氣笑了,他譏諷了一句:“這都什麼素質啊!”
一直話很少的唐凌出身皇家第一軍事學校,他對中州的一些習性還是清楚的,因此他就笑着說:“您習慣就好了,中州滿大街的這種玩意兒,以前是國家財政拿錢兒,現在宗室女皇自己掏腰包,能給他們幾個零花兒?這邊還算好呢,以前我跟同學來金宮參觀,他們說有好些不開放的地方,野草都人高了。”
幾個人說著說著,便出了拱門,頓時覺着眼前一陣刺眼,迎面的便看到一院子的沒有清掃積雪,耳邊,寒酸的三五遊客照相的嬉戲聲,也隱約着傳進了腦袋裏。
“這就是宮啊!”
戚刃蹉嘆了一句,有些心疼的拍拍身邊的玄廊支撐柱子。
江鴿子則安靜的站在原地合眼感受了一下,當他走入這裏便能感知到遊戲碎片的那股子力量撲面而來。
然而他等待了半天,那些碎片也沒有從四面八方向他聚攏而來,甚至他隨身包袱里的那些零碎也沒有發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鴿子有些想不明白的睜開雙目,入眼的卻滿是金色琉璃瓦的排浪,蝙蝠玉筆,金龍游鳳,五福雲紋,福祿壽喜堆砌起來的宮。
他也微微嘆息了一聲道:“這就是宮啊!”
它遠比紫禁城遼闊奢華,然而它又發出一股子莫名的敗象。
江鴿子微微嘆息,順從心裏的感覺往宮的中心一路便尋了過去。
他如今算作是有特殊身份的人了,因此這一路就是出了萬華門的範圍,遇到並不對遊客開放的門禁,憑着帶來的身份牌,也能隨意叫開那些門。
大約走了十幾分鐘之後,他總算是找到了與連燕子約好的地方,銀河南岸口。
聽聽!這是多有意思的名字,金宮內的水域它叫銀河。
那傢伙以為自己是宇宙的王么?
銀河南岸渡口,望不到邊緣噴了皇室旅遊管理局標誌的復古遊船,被冷凍在銀河岸邊,並隨着冬日一股一股的寒風索索發抖。
連燕子就站在避風的地方等待着,當他見到江鴿子頓時就面露喜色,小跑着就顛兒過來了。
腳步愉悅的跟小孩兒一般。
他與江鴿子如今並不畏懼寒冷,然而依舊應季穿了暗藍色的過膝粗紡棉袍,足下是翻毛笨頭靴兒,並且還帶着時下年輕人中流行的棒針毛線帽兒,圍着手織的駝色圍巾,像個正在讀書的樸素學生一般的。
他便笑着迎上來說:“我還想着,一會若還不來,我就接您去。”
說完他將預備好的暖手包遞給江鴿子捧着,又從衣服口袋取出一個防寒的口罩給自己帶上。
江鴿子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問:“你怎麼這幅打扮?”
連燕子笑着解釋:“這滿宮的遊客,難不成您要穿這身溜達?”
他對江鴿子身上的貂皮大氅揚揚下巴,說完從肩上卸下一個雙肩包,彎腰幾下從裏面揪出一件與自己差不離的棉袍遞給江鴿子道:“您換上這個,不然……這裏面到處都是搭話的,尤其是從這邊過去的中線地段,遊客多不說,那些耳目也討厭的很。”
說完他用帶着毛線手套的手,指指身邊河岸的一顆大樹,眉毛很是不愉快的挑動幾下。
哦,那邊顯然是有監控的。
江鴿子接過棉袍,換下自己的貂皮大氅,又帶上跟連燕子差不多的毛線帽子,圍巾手套外加口罩。
這下,這兩人倒是立馬就進入普通人的角色了,他們如一對在冬日遊玩的學生哥子一般的上了冰面兒。
連燕子拿起脖子上掛的相機,對着江鴿子就是一頓咔嚓。
等到他拍攝完,他這才看看鏡頭,扭臉對戚刃說:“你們就跟這裏等着吧,金宮我熟,回頭我送你們殿下回來。”
戚刃他們笑笑,便不再跟着了。
冬日的銀河冰面上,節奏是低沉緩慢的鋼琴重複音。一年四季,金宮有着各式各樣的姿態,春天是春天的,夏天是夏天的,秋天是秋天的,自然這冬天也是無法替代的。
紅牆碧瓦,白雪玉帶,岸邊垂柳凝霜與極不登對的福利社烤腸車共存着,香味能在寒風裏穿透老遠。
他們就那樣隨意的走着,四處溜達着,如普通遊客一般,在金宮的銀河上尋找着。
銀河冷的厚實,卻因水質清澈,低頭用目力就能穿透寒冰看到冰下的成群游魚。
連燕子知道很多過去的故事,那些皇妃,那些皇帝,那些歷史名人,他肚子裏的水分厚實,就是看個橋墩都能說出個一二來。
“您看,那邊是如意橋,以前王女出宮,就得從這裏離家,象徵著一切如意順心……哦,我好像跟您說過,金宮銀河每年總要淹死幾個人這件事吧?”
連燕子指指不遠處的一座漢白玉橋道:“去年還有幾個小姑娘,玩着玩着就莫名其妙從這橋上掉下去兩個,等到人找到了,撈起來早就涼透了!外面都傳說金宮那些冤死的妃子就住在水下找替死鬼,小時候……家裏也有長輩也警告我們別站在銀河邊上,說是這裏面住着一隻萬年的王八,要吃小孩兒呢!不過……現在我倒是覺着,這樣死亡的概率,應該是跟那玩意兒有關係的,您說呢?”
江鴿子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的眼神順着連燕子的手指看去,如意橋上一群學生正擁擠在橋頭,嘻嘻哈哈的拍着紀念照。
他問連燕子:“你說,像是這樣危險的地方,為什麼金宮要造在這裏呢?”
為了不進入鏡頭,他跟連燕子腳步停頓,江鴿子看着那邊繼續道:“感覺到了吧?”
連燕子也眼神平靜的看着前方,腦袋微微的點了幾下后說:“恩!從禁區回來……那種感覺更加強烈,所以,就是它們對么。”
“是!”江鴿子很確定的點點頭。
一陣寒風吹過,他順手緊了一下衣領后四處看着說:“我覺的它們就在這裏,可是……我也找不到它們。”
失落的神廟碎片就在中州,那些神廟魔魘就在金宮,然而他什麼都看不到。
從歷代金宮資料上來看,中州這個地方,它自建成便沒有遭遇過任何大型的兵禍,除了會出現旱災,這裏沒有地震,沒有澇災,它安穩的就如一個世外桃源。
所以,金宮與遊戲碎片必然有着直接關係吧?
可是它在哪兒呢?
那種危險的感覺是如此的強烈,它無所不在,可當你走進,它卻像游魚一般的彈開了?
游魚?彈開了?
一隻胖乎乎的雪球從漢白玉橋上丟了下來,打破了江鴿子的深思。
雪球在冰面四分五裂,有橋上的姑娘清脆的笑着,對江鴿子他們自來熟的擺臂喊着:“喂!你們好呀!歡迎你們來到世界上最偉大的宮殿,這裏是九州的金宮!帝國的明珠……”
這姑娘在瞎抽什麼風啊?
江鴿子先是愕然,接着便笑了起來。
不管在什麼樣子的團體當中,也少不得這種具有有趣靈魂的小夥伴。
有人尷尬的阻止着喊:“石……石美啊,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江鴿子也仰臉笑着,他喜歡這種年輕的,活潑的,充滿新鮮的生命體。
那橋上的齊齊趴着,覺着橋下這人真好看啊,真招人啊,雖看不到他完整的五官,卻覺着這人的眼睛漂亮極了,如繁星那般的閃耀着光亮。
他們就這樣奇異的交談起來。
“喂!你們從哪兒來的啊?”
“常輝郡!”
“哦!常輝郡啊!我們知道呀,據說,你們的故鄉是個美麗的花城,是這樣么?”
“沒錯!”
年輕人的交友方式總是露着幾分真摯的爽利,也不知道是誰起了頭,說著說著有人忽然彎腰開始攏雪,然後一起往橋下丟。
江鴿子拉着連燕子躲了幾下,也彎腰攏雪還擊。
就這樣,中州開始下雪了,雪越來越大,碎雪掩蓋冰面,模糊了那些水域下的游魚。
那橋上橋下在進行着莫名其妙的雪球大戰。
而此刻,在金宮裏的警衛監控室,一群核心人物,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的國巫,以及北燕尊貴的親王殿下?
他們這是在跟幾個學生打架么?
在座一切核心人物的生命線里,也都翻找不出這樣的癲狂記憶,就連類同的事情也沒發生過。
誰敢拿雪球去打巫啊,不怕進地獄么?
巫系長老有些搞不清狀況,他看看四周,又看看屏幕喃喃的問:“他們?在做什麼?”
沒人說話,好半天兒才有個值班侍衛小心翼翼的回話到:“玩!先生,他們在玩兒!”
大長老想了想,便哭了。
他吸吸鼻子,聲音裏帶着足夠的歉意哽咽:“也是呢,怪不得他不喜歡我們呢!他總想離開這裏呢,都是我的錯兒!他才多大啊,原來是沒有小夥伴兒啊……嗚嗚嗚……都是我的錯,母神啊,請您包容您的孩子,給他一個快樂童年吧,您看您的孩子,他玩的是多麼開心啊,嗚嗚……都是我的錯。”
一屋子人仰頭翻白眼。
“嗚……玩吧,玩吧!好好的玩吧!真是辛苦你了你呢,可憐的孩子……”
鏡頭外,連燕子跟江鴿子兩個人大戰一群,絲毫未露敗績。
他們打了二十幾分鐘,江鴿子便躲在橋下給連燕子造起子彈來了,他把那些雪收集起來,握成球,疊放成彈藥的小山兒。
連燕子彎腰拿起地面上的雪球,一邊躲,一邊往橋上丟,他還抽空笑着說:“那傢伙要是看到您這樣!一定又要發神經了。”
江鴿子心情有些好,就瞥了一眼連燕子說:“什麼神經?呃,說到那傢伙,我好像忘記一件事了。”
連燕子躲進來笑着問:“忘記什麼了?”
“來的時候他跟我說,希望他姐姐的葬禮在新年節那天舉行,還讓我燒一些報紙給她,你換了日子,我忘記燒報紙了,呃,算了!反正也不是新年節的報紙,他大概也沒預料到,禁區那邊的消息泄露的那麼快吧。”
連燕子衝出去還擊了幾下,成片的雪球被丟了下來,他雙拳難敵一群,只能再次躲到了橋下。
他彎腰幫着江鴿子拍打身上的雪漬,一邊拍打一邊低聲道:“何止是泄露,回頭我跟您細細說,您不知道,這宮裏上上下下都瘋了一般,我想,那個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江鴿子心情愉快:“恩,還有個新消息要告訴你,你們的哪位偉大至高的王,又在坑兒了……她希望臭魚可以接下元平河工程,這樣大家可以暫且止損,能透一□□氣兒……嘖嘖,真是太神奇的腦思維了,你說他們怎麼想的?”
連燕子聞言譏諷:“她想的倒是美,到了這個時候,誰也甭想躲過去,不然那些人都白死了么?”
江鴿子點點頭:“恩,我叫他在禁區躲着吧,反正我們也沒投資,我們也不能做主。”
說完他小跑着離開橋下,彎腰從冰面攏起一個雪球,紮實的握緊之後,對着遠處的幾個背影就丟了出去。
然後……隨着一聲驚愕哎呀聲,一個正在圍觀,穿粉色大衣的姑娘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
江鴿子看看那邊,又看看自己的手,着實抱歉的扭頭對連燕子說:“勁兒……有點大了?”
連燕子聞言低頭,肩膀上下劇烈起伏。
橋那邊,幾個年輕人七手八腳的把粉大衣姑娘拖起來,有個聲音比較脆生的圓臉姑娘回身訓斥到:“喂!先生們!太過分了,不是說休戰了么?有些風度好么?”
連燕子噗哧笑出了聲,他哈哈笑着,拉着江鴿子上了岸,兩人一起來到那群年輕人面前,連燕子先開口跟她們道歉:“對不起,這是個誤傷,我們在橋下並未聽到休戰的信息。”
對面這群人渾身發熱,大聲的喘氣兒,臉龐赤紅,腦門上都是騰騰的白煙兒在冒着。
粉大衣姑娘脾氣很好的搖手,她一邊笑,一邊拍着衣襟大笑道:“哈哈哈!沒事,沒事!”說完她好奇的問:“你們是那個學校的?”
那個學校?
江鴿子順嘴就嘀咕了一句:“家裏蹲的學校。”
大概是從沒人這樣形容過吧,對面這群學生反應了半天,終於有人先想明白,於是他們就哈哈笑做一團。
暫時的朋友就這樣交上了?
有人蹦過來,拍着江鴿子的肩膀大聲說:“嘿!朋友,你可真幽默啊!”
江鴿子眨巴下眼睛,起了玩心就伸手抹了一把臉說:“有墨?”
再看看手心手背,他一臉清白的解釋道:“沒有啊?”
他們又笑做一團。
這是一群多麼簡單的人啊,年齡跟自己差不多吧。
江鴿子莫名的羨慕着,他不會這樣笑,連燕子不會,俞東池壓根就不懂,戚刃不會,毛尖不會,甚至何明川林苑春他們也再不會這樣簡單的笑着了吧。
他們的世界複雜又深邃,配不上一天這樣的好日子。
幾個年輕的姑娘好奇的打量着。
面前這兩人雖都帶着口罩,可是無論是氣質身材,露出來的眉眼,那都是相當養眼,具有莫名的吸引力的。
她們圍攏過來又問:“喂,你們到底是哪個學校的啊?”
一個帶着厚片眼鏡的仁兄過來,他摘下自己的皮手套,相當熱情的伸手對連燕子道:“你好!我們是皇家第二高等學校,新聞學院的,我叫梁玉林,這是卓里格,溫福寧,石美,龍婷華,柳姝好,邱恆丹……”
他正介紹着,趕巧就有一輛福利社的烤腸車從他們身邊路過。
連燕子不想說自己是誰,更不想欺騙這群簡單人,他就順手就指着這輛車說:“喂,請你們吃烤腸,算作道歉好不好?”
剛才那位極正義叫做石美的姑娘立刻就說:“老兄你瘋了?這地方的烤腸是賣給鬼的,簡直貴的要死好么!一樣的東西我們學校門口才二十文,宮裏可要六十文呢!”
連燕子對江鴿子眨巴下眼睛,順手就招來烤腸車,抽出一張在學生們看來挺大的十貫鈔票,特大氣的對那些學生揮舞着說:“沒事兒,諸位隨便吃就是,我們請了。”
石美姑娘高興極了,她蹦躂着誇獎到:“哎呀!哎呀,這可怎麼好意思?你莫不是個貴族么?”
說完她就一腦袋扎到車邊,指着一條略大的香腸吼到:“誰也不許搶,這是我的!”
學生們年紀不大,喜怒都來得快,聽到有人充大頭,不好意思也是幾秒的事情。
接着也是一陣歡呼,名字都想不起問他們的就圍到烤腸車邊兒,七嘴八舌的熱鬧起來。
而江鴿子,他悄悄的遊離出去,站在銀河的岸邊,又再次認真打量起來。
他好像又感覺到它了,可是它?卻像是在旅行一般,忽遠忽近的。
身後,十多個年輕人愉快的咀嚼着,百分之八十的澱粉搭配不到百分之二十的肉沫,也被他們吃的香極了。
連燕子承包了整個的烤腸車子,他挑選了賣相還不錯的幾條,趕開賣腸的大嬸,準備親自動手給鴿子烤制,然而木頭刷子還沒上幾遍油水呢,他便聽到一陣陣的整齊踏步聲慢慢傳來。
就這樣,連燕子臉上的笑容一層層消減而去,而後,周圍的笑聲也消失了。
烤腸車的味道依舊在空氣里蔓延着。
連燕子的手在不緊不慢的運動着,他翻動烤腸,用刀片劃出一些划痕,使它們迸髮油漬,反覆拍打促進早熟,一直估摸到它們完全熟透,連燕子才舉着烤腸,慢慢穿過那群年輕人走到江鴿子面前,遞給他笑着說:“抱歉,我還是第一次烤這玩意兒,您要吃一些么?”
江鴿子伸手接了,摘下自己的口罩,張嘴咬了一大口,咀嚼了幾下之後他對連燕子豎起了大拇指。
烤腸本身質量一般,然而足夠的調料味兒還是挺香的。
連燕子笑了起來。
那群年輕人都安靜的站在角落,目瞪口呆的站着。
他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又隱隱的知道,似乎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就發生在他們生命當中了。
烤腸車附近,一群穿着舊式宮服的宮人默默的跪成兩排。
天氣寒冷,地上積雪漸厚,然而他們似乎沒有感覺到冷意,就那樣態度恭順的跪着,臣服的等待着,像一群真正的奴才。
即便是在這個時代,即便皇室早就還政於民,可在某個圈子裏,那些陳舊的,迂腐的,不能捨棄的東西它依舊存在着,在證明腐朽不死只是惡臭。
連燕子有些無奈的摘下口罩,周圍就有人驚呼了一聲,又迅速收了聲音。
他走到一位穿着藍色綉袍的宮人面前,語氣有些不好的問:“你們內宮的人?什麼時候可以出來干涉我的行動了?”
穿藍袍的這人抬起了臉,他年紀不大,眉目精緻,姿色很是上等。
女皇就喜歡美好的顏色,她周圍不管男女,就總愛挑選這樣的美儀容。
他恭敬的回答:“萬分抱歉國巫大人,這是陛下的意思。”
說完他站了起來,身軀彎着走到江鴿子面前,再次的跪下。
江鴿子嚇一跳,他往一邊躲避了一下,這才低頭看向這人雙手遞出的一張金色緞面兒的請柬。
然而他沒有接,仍然在趁着熱乎啃烤腸兒。
藍袍宮人態度恭順,聲音清亮的說到:“偉大的,至高無上的羿瑾女皇得知尊貴的,來自北燕的沛梧親王殿下光臨金宮,特命我等送來邀函。
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說,歡迎您的到來。
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說,她今晚將會在金宮的繁榮大殿,備下中州的盛宴,我們將會奏響有着八百年歷史的宮樂,鋪開最真摯的誠意,靜候您的到來,偉大的!至高無上的……”
江鴿子不知道他要偉大到什麼時候,便一把奪過請柬,在這位宮人驚愕的目光下,他相當失禮的一翻請柬,接着他把請柬丟向連燕子問:“我也要這樣跪着,偉大的,至高無上的這樣去跪舔么?”
連燕子無所謂的一笑道:“跪禮早就廢除了,他們只是……恩,他們念舊。”
這位宮人特別機靈,他立刻點頭道:“是,跪禮早就廢除了,您千萬不必介意這樣的事情,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派我們來……”
江鴿子趕緊阻止:“哎!哎!你可別帶這個可怕的前綴了,我就問你,這邀請?是走了外交部的正式程序么?算作正式的官方邀請么?”
藍袍宮人似乎從未遇到過,對女皇的請柬還有質疑的情況,他有些驚愕的盯着江鴿子看了半天,接着無措的看向連燕子,眼神里溢滿了哀求。
連燕子不想管他,就對江鴿子微微的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才說:“大概是你進入金宮被人看到,又不知道誰跟陛下多了幾句嘴吧。”
藍袍宮人如蒙大赦,他回頭對江鴿子連連點頭到:“對!對!就是這樣的,我們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
江鴿子徹底無奈了,他走到連燕子面前,拽回請柬,回手遞還給這傢伙之後,他拍拍他的狐皮帽子,語氣帶着一萬分的無奈說:“你能不能不帶這個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前綴?哦,我們偉大的!至高無上的,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千秋萬載一統隔壁衚衕大街的皇帝陛下,他派我來中州只是處理他私人的相關事宜,事實上我並沒有得到參加金宮任何外事活動的通知。因此我只能在這裏遺憾的拒絕你們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的邀請了。
請代我轉達我滿含誠意的,千萬分真誠的歉意。還有就是,我剛辦了葬禮沒幾天,不吉利,所以這次的邀請就算了吧,沒得衝撞了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你說你呢?”
藍袍宮人如蒙雷擊,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啊?他該怎麼辦呢?
而此刻,從如意橋那邊跑來一大群屬於巫的近身侍人。
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侍徑直走到連燕子面前,她先是看看烤腸車,接着驚呼出聲道:“我的母神阿!國巫大人?這種滿是澱粉跟添加劑的東西,您怎麼能入口呢?還有,您怎麼能把可憐的幼巫反鎖在大殿裏自己跑了?”
賣烤腸的大嬸在橋下索索發抖。
連燕子眨巴下眼睛,一伸手他也摘了自己的口罩,在一片驚訝驚恐的目光中,他大力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負氣的說到:“你們敢在金宮賣?我憑什麼不敢吃?”
說到這兒,他揮舞着烤腸指着那個圓臉姑娘說:“她們學校門口才賣二十文,你們賣六十文,還滿是澱粉?呵~偉大的,至高無上的女皇是窮瘋了么?”
那圓臉姑娘已經嚇的小臉青白的,腳下都覺着在打飄,可是就是忍不住的一直想看。
她身邊的同學語氣帶着哭腔低聲道:“石……石美,我剛才好像拿雪球丟了一個親王,還丟了國巫大人,我一定會下地獄的!”
石美認真的想了一下,磕磕巴巴的回答到:“啊?那,那我也丟了啊,我還吃了國巫大人的烤腸,會被抓進監獄,嚴刑拷打而死吧?嗚……”
大概不願意聽到一句詆毀女皇的壞話,藍袍宮人驚愕的大聲反駁:“國巫大人,陛下怎麼可能知道這樣的小事?”
女侍當然看不慣他的態度,她嘴巴也利落,就立刻反擊到:“不知道?哈!事實上,女皇的光輝照耀在世上每個角落,你們不是常說她無所不知,無所不在么?”
“真是太失禮了!”
“哈!”
很顯然,金宮內的巫系似乎並不如表面那麼和諧,大家各為其主已經有了紛爭之勢。
那邊就這樣無端的爭吵起來。
連燕子趁着他們熱鬧,就悄悄走到江鴿子面前,帶着他繼續上了銀河,慢慢往外走。
等到走了很遠江鴿子才問:“你們似乎對女皇~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恭敬。”
連燕子輕笑:“也不是,在幾個月之前,起碼的恭敬還是有的,那長老們跟裏面那位關係還是不錯的。一直到這幾個月,這種關係就有些顛倒了!債主跟欠債人的關係,呵~不瞞您,金宮的那些老人家,大部分都有些傻……”
江鴿子聞言就笑出了聲。
連燕子自己也笑了,他無奈的搖頭說:“真的,放他們走出這宮門,如沒人帶着他們……把自己丟了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他們就像內宮圈養的小家畜,人都不壞,天真,老實!也沒見過太多的險惡,更不善於處理財務上的事情……那些內侍告訴我,女皇似乎以她的名義,從幾位長老那邊調撥了一些款項,並至今未還。
宗室及皇室一直拖欠巫系這幾個月的生活補貼……說出來您可能不相信,今冬的取暖能源費他們都沒有給付,所以矛盾就浮出水面了,這是個看錢的世界。”
江鴿子腳步一頓,換了一個方向,沿着銀河的分叉,向著東北方向走,一邊走他一邊問:“他們是真的窮了?”
連燕子聞言確定點頭道:“是!是真的窮了,不管宗室財務上有多少錢,女皇有多少積蓄,一群舊系皇室包攬了一個偉大的航運工程還不許旁人伸手,這本身就是一種給自己送葬的行為,現在雖然那個消息外面還不知道,不過……新年節之前,怕是要有一場小的動蕩了。”
江鴿子腳步又一調轉,又原路往回走,一邊走他一邊說:“我想這才是她邀請我的真正原因吧?呵,那些人也真有意思,我一個窮街陋巷出身的破杆子,我能為他們做什麼呢?”
連燕子默默跟隨,聞言點頭道:“您什麼都不用做,您只要坐在她的餐桌上就足夠了。我想,明天她大概就能跟自己的債主們說,我已經跟北燕皇室達成了合作意向,這些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等下,鴿子?您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有些奇怪江鴿子的轉圈行為。
江鴿子慢慢停下腳步,腦袋裏似有若無的有了一些線索,可是他仔細想想,又覺着這件事情相當的不可思議,所以他眼神迷濛的看着連燕子說:“燕子?”
連燕子困惑的點點頭說:“我在。”
江鴿子緩緩蹲下,摘去自己手上帶着的手套,用手一下一下的撫開積雪,看着冰下的那些游魚說:“燕子,有件事情很奇怪,我感覺……魔魘騎着魚背上?不不!不是這麼形容的,我感覺……那個地方,好像是魚背上?我這麼說,你明白么?”
連燕子的表情慢慢的嚴肅起來,他也有這樣的感覺,那種令人畏懼的危險也總是在四下遊走,忽遠忽近。
他看看左右,仔細分析了一下后說:“長老告訴我,好像金宮有個地下宮殿,在哪兒,也有一條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