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神論(2)
沉夜被他拙劣而誇張的比喻逗笑,雙手提起白色連衣裙蓬蓬的裙擺向他示意:“紳士,你是否願意為我取下放在樹上的畫板呢?”
“當然!”韓其琛一口答應下來,又為了極力表現自己並非被她的美貌充昏了頭腦的傻瓜,剋制地露出微笑,“很榮幸為你效勞,可愛的公主。”
雖然是橄欖球隊的主力,他卻不是那種強壯到幾乎成一堵牆的體格,還曾經在校棒球隊擔任第四打手,肩寬背闊腿又長,少年結實有力的身軀上覆蓋著勻稱的肌肉。當他向樹上攀爬時,腰臀部狹窄緊實的線條就被西裝褲的布料包裹着顯露出來。
“你的肌肉線條可真漂亮。”姜沉夜誇讚他,“我聽說你是橄欖球隊員?真好呀,你看起來就很強壯。”
韓其琛跨坐在樹枝上,聽到她的聲音,簡直興奮得要顫抖起來,想也不想的一大串話就冒了出來:“其實我也會足球、冰球或者棒球——滑雪和游泳也挺不錯的,去年還拿了幾個獎牌——嗯,我是說……謝謝你。”
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這簡直像賣弄力量來獲取雌性青睞的野獸一樣愚蠢莽撞。更主要的是,雖然小姑娘誇讚了他的肌肉,卻不一定喜歡這些野蠻的運動……
她會給我減分嗎?韓其琛困擾地背起畫板,手指摩挲着拿到手中的畫筆。
筆桿上有一點凹凸不平的痕迹,他仔細看了一下,發現是個可愛的牙印。這使他想起最初驚鴻一瞥時她咬在嘴裏的筆桿。啊……多麼可愛的、奇妙的生物啊,只是看着這個牙印,他的心裏就湧起無限的愛憐,手指觸過這痕迹,就彷彿蹂躪過那花瓣一樣鮮嫩柔軟的嘴唇一般——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他從樹上跳了下來,聲音驚起幾隻飛鳥,從背上摘下畫板遞給她,順便看到了那幅鴿子的畫像。
“你喜歡寫實派?”他假裝輕鬆地隨口問道。感謝之前背誦的資料。
不知道她到底看出來沒有他的逞強,黑亮亮的眼眸里含着閃爍的笑意,沉夜回答他:“最近很喜歡丟勒。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畫一幅你的畫像么?”
原諒他毫無藝術感的大腦,提到做畫像的模特,韓其琛瞬間滿腦子都是脫脫脫脫光衣服被注視一整天——啊這樣進展會不會太快?——可是畢竟他們之間是有婚約的——還有可能有其他人做她的模特?!不行不行不行那還是我上比較好……
姜沉夜饒有興緻地觀察人高馬大的少年臉上不停變換的神色,最後聽到他紅着臉回答:“當然,我的榮應。”
嘖嘖,連聲音都變啞了。這傢伙到底在腦內妄想些什麼?
梅菲斯特的聲音響起來:【您真是白蓮花業界的天才,沉夜小姐!第一面就能拿到這麼高的好感度,看來接下來的進展也會十分順利。】
沉夜知道梅菲斯特其實並沒有敬佩之類的情緒,而且這種敘述也只是提出一個假設來誘導他們之間的話題順利進行的引子。作為一個掌控欲很強又多少有點自傲的人,面對這樣的恭維和假設,肯定會自然而然的敘述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和計劃。
這就是和預設智商過高的AI搭檔的問題,沉夜永遠不會輕易相信所謂的絕對安全,所以即使對着和自己絕對意識同調利益一致的AI也不會放鬆警惕,每一句話都會想太多太多。
不過,鑒於他們仍然是長期合作利益共存的關係,她還是愉快地按照一般社交規則答話:【他現在的好感度,只是對於外表的一時沉迷罷了。在他的預想里,和未婚妻關係友好是最優選擇,現在最優選項的道路就在面前,他自然會覺得愉快。但是按照這種感覺進行下去的話又有什麼結果呢?手握大權的女婿與不知世事的小公主女兒,一生榮華富貴或許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韓其琛一定會不自覺地輕視他的小公主——倒不是惡意的,只是因為他知道她只能依附於他生存。他甚至可能覺得忠誠與愛都變成自我表彰的勳章呢。】
梅菲斯特發出恍然大悟的語氣詞,【原來如此,那麼您所謀求的結局是什麼樣的呢?】
沉夜微微一笑:【還能有什麼,吊著他唄。小公主永遠是小公主,高塔上的美人兒怎麼會陷入愛情呢?已經確定的實質關係裏卻永遠獲得不到令人安心的對等的愛,把握好度,就算是紳士也會變成狗。】
更何況,韓其琛可遠遠不是傻白甜的恪守規則的紳士。他的自律和嚴謹束縛着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野獸——
而少女對着他眨眨眼睛:“我們去前廳吧?宴會要開始了,再不到場,爸爸會生氣的。”
*
他們從後花園悄悄翻上二層的陽台,韓其琛全程沉迷在迷之興奮里,連自己的一身衣服已經染上了灰塵也沒發現,更沒注意到姜沉夜的裙子上亂七八糟的顏料痕迹不合適作為出席宴會的正裝——可能在此刻的他看來,小姑娘做什麼都是不可思議級別的可愛。
沉夜當然也按照人設不會想到這一點啦。兩個人躡手躡腳從走廊往大廳去的時候,在拐角處撞上了陸佳佳。
“哎呀,你怎麼才在這裏!”陸佳佳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握住姜沉夜的手,“你冷靜一下,千萬不要生氣哦。”
“發生了什麼?”韓其琛問。
陸佳佳這才注意到這個人是和姜沉夜同伴的。“你是……?”
“韓其琛。”他不動聲色地把小姑娘柔軟白皙的手從陸佳佳手裏解放出來,略微遲疑,又鼓起勇氣握在手裏,“沉夜的未婚夫。我知道你,你就是陸佳佳小姐吧?沉夜多虧你照顧了。”
他儼然一副家人的口吻,根本不考慮初次見面跟打小的閨蜜交情有沒有可比性。
“啊——久仰久仰,原來你們早有打交道啊?”陸佳佳恍然大悟,又急忙地對沉夜說:“你怎麼還沒換禮服?頭髮又亂糟糟地披着……你知不知道姜萌萌?剛剛伯父在前面介紹說是他的另一個女兒來着,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她說的時候蹙着眉,一副擔憂的神色,顯然是擔心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姜萌萌刺激到沉夜,導致她的“心臟病”發作。
韓其琛拉着她的手也緊了一緊,試圖給她一點安慰似的。
白蓮花姜沉夜當然不會憤怒或者嫉妒啦。她只是有點驚訝地睜大眼睛,烏溜溜的眼眸里有點茫然,然後又習慣性地露出淺淡的笑容:“謝謝你的關心,佳佳。那個姜萌萌,是我的妹妹?——嗯,我身體不好,媽媽也去世很多年了,爸爸會有新的家人也不奇怪啦。”
陸佳佳有點尷尬:“嗯……是你的姐姐啦。看起來二十上下?烈焰紅唇超短髮,看起來超有氣勢的,跟名字一點都不一樣。”
這下姜沉夜卻沒再說話了。知道陸佳佳驚呼一聲,“橙橙你怎麼了?唉別哭別哭啊,我只跟你做朋友,咱們不理她好不好?”
韓其琛心頭一緊,低頭果然看到少女茫然懵懂的神情,彷彿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流下了眼淚。——簡直像下雨天被丟在盒子裏的小奶貓,又無辜又無助。
他心裏一動,對陸佳佳說:“謝謝你,陸小姐,我想跟沉夜單獨說一會兒話,好嗎?”
可能是他表現出來的自然而然的熟稔欺騙過了陸佳佳,致使她以為他們之前早有聯繫,於是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跑開了。
韓其琛抬起她的下巴,用手帕擦去她眼角的淚痕,俯視片刻,又克制地輕輕親吻她的額頭——雖然表現的十分嫻熟,但是他已經悄悄地出了汗,耳朵也發起燙來。
說起來慚愧,他實在不覺得背叛婚姻的人有什麼可恨的,因為他從前並不相信有忠貞於彼此的純粹愛情,而且也見得太多,所以甚至覺得原來如此,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只是看到她的眼淚,他的胸膛才忽然炙熱地跳動起來,一股莫名的憤怒和憐愛交織着幾乎要噴薄出來。
他一邊沉醉於少女帶着眼淚的澄澈柔美,一邊想要替她吞咽下所有的悲傷。多麼令人愛憐的女孩兒,他的未婚妻,嬌小的身軀就在他的臂膀里瑟縮着——
韓其琛今天第無數次感謝自己健身的習慣,結實有力的雙臂把這小小的女孩兒抱起來,甚至讓她就坐在他的小臂上,攬着自己的脖頸哭泣。濕漉漉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襯衣領子,她的甜美的氣息卻使得他近乎剋制不住——
最終他只是溫柔地、像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別傷心啦,我親愛的fiancee?”
他親愛的未婚妻這才停下眼淚,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把臉埋到他的頸側,哭泣過後的嗓音像奶貓的叫聲一樣軟糯,“才沒有傷心……我的fiance先生,我並非情緒敏感……我只是不知道為何會無法控制自己不要哭泣,好像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從來就沒有對什麼真摯而純粹的情感的期待,所以當現實來了,我一邊覺得果然如此,一邊又忍不住覺得茫然……您看,我的眼淚並非出自於純真,這好像是一種羞愧……”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說著說著就開始不好意思,“真奇怪……我怎麼就對您這麼順暢地說出來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來了呢?——您不會覺得我很古怪吧……?”
“當然不會,小女孩。”韓其琛忍不住把手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我也很奇怪,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有這種預感。無論談論什麼,你和我,我們都會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