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第4節(1)
鏡頭中看不到任何可能嚇壞我的,我經驗中難以想像的通姦場景。而相反,鏡頭中出現了大片大片的雲朵,以及在這雲朵之中綴滿果實的樹枝。在青蘋果和桃子,梨下面出現了我的姐姐羅果,她彷彿從烏雲籠罩下的一團團蜘蛛網中鑽出來,看見了明媚的陽光,在她旁邊站着的是笑容可掬的張羊。我盯着那些圖象,我費解地看着那鏡頭中我姐姐被果園和張羊所籠罩的一個個現實的時刻,我難以相信,我的姐姐曾帶我到永樂小鎮去,除了帶着我之外,還帶着那架海鷗牌照相機,其目的是為了追究張羊和另一個謠傳中的女人通姦的情景。而此刻一切都變成了幸福的場景,海鷗照相機並沒有追蹤到通姦的場景。卻出現了姐姐和張羊合影的、洋溢着幸福的現實鏡頭。這一切都令我高興,因為我那顆緊崩的住的心弦突然松馳下來了。從而我似乎也在記憶深處逐漸地校正姐姐奔赴永樂小鎮時,在一個長夜中看見的場景,也許那場景並不真實。不久之後,姐姐羅果宣佈她要結婚了,這個消息似乎來得太快了,因為姐姐羅果的戀愛談得太長了,以致於我們一家人早已地了等待她宣佈結婚的那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哥哥、小弟聽了這個消息都沒有強烈的產生出那種預想中的高興,只有母親顯得樂不可支,當姐姐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時,母親當時正坐在院子裏繞毛線,那些紅色的毛線緊崩在她膝頭上,姐姐一宣佈這消息,母親就愣了一下:“這是真的嗎?你是說這一次真的要跟肖羊結婚了?你們訂好日子了嗎?”母親慌亂地站起來,母親是一個很容易激動的女人,她這一輩子都生活在情緒化之中,也可以這樣說,她起伏不定的情緒支配着她的生活。她忽略了膝頭上的毛線,她站起來大聲說:“我要到郵局去打電話,我要通知你父親回家,參加你的婚禮……”我看見母親那團紅色毛線從膝頭上滑落下來,掉在了地上,我走過去,毛線突然糾纏不清了。在我母親去郵局打電話之後,我站在那裏,理着像紅色蜘蛛巢一樣的線團,然而,我卻無法將它們分出頭緒來。四十分鐘過去了,母親回來了,母親說怎麼無法找到父親,住在旅館裏的父親又出門了。服務員告訴母親說要一個星期以後才回來。母親突然對我說:“羅修,還是你去單位請幾天假,到省城去一趟吧,你最適合去通知父親了。再說你可以陪同你父親到省城買一輛自行車和一台縫紉機,這是我們送給你姐姐的嫁妝啊……我笑了,因為我太想去省城了,因為我從出生以後就從沒去過一次省城,我做夢都夢見我乘着波蘭大貨車到省城去……母親當然沒有想到我這麼快就答應了去省城。從某種意義上講,母親選擇我到省城去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母親是無法離開縣城的,我的母親永遠要守候着這座院子,如果沒有她的存在,家裏就缺少聲音,缺少油鹽的味道,甚至也會聽不到自來水嘩嘩流動的聲音。我們似乎都在圍着母親轉動,母親永遠也取代不了我去省城。哥哥呢,當然也可以去,不過,他似乎白天黑夜都在上班,他似乎只有夜裏回家來睡覺,家對於我哥哥來說是一座旅館。弟弟羅敏就更不可能了,他在上學,就要考高中了,所以,誰也取代不了我去省城,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姐姐和張羊結婚意味着什麼,而哥哥和弟弟他們似乎都不關心姐姐的婚姻問題。於是,我敲開了領導的門,呈上了張請假條,我開始撒謊,我說我的父親病了,遠在省城無人守候,家裏的人讓我到省城去看一下父親,領導一聽這話就答應了,給了我十天的假期。我從單位走出來,奔向汽車客運站,售票處的服務員對我說,到省城的長途客車已經取消了。因為雨季已經真正地降臨。許多公路都坍塌了,不斷地維修着……我明白她的意思,就在我迷惑的時候,我突然看見了小白,她是客運站的維修人員,每天趴在車身上修車,他穿着油膩的工裝服朝我走來,問我到哪裏去。小白是我女朋友蕎芬的好朋友,我告訴他我想到省城,他笑了笑說:“如果你到省城還不容易嗎?我可以幫你找一輛波蘭大貨車,找一個漂亮的小夥子司機,你就可以搭貨車前往省城了……“他一邊說一邊帶着我朝着一座大院走去,越往前走,我越是感覺到有一股濃郁的汽油味向我撲面而來。我看見一座空曠大院裏,停留着幾十輛大貨車,很多貨車司機走來走去,小白把我拉到一輛淺灰色的波蘭大貨車面前,一個年輕的貨車司機正舉着水管清潔車身。聽到小白在叫喚他,他就關了水管,小白把我介紹給他這個司機,同時也把司機介紹給我。小白說,他叫李路,你就叫他李師傅好了。李路恰好過兩天要到省城去,從縣城出發,把縣城的土特產品拉到省城去,再把小城的棉布拉到縣城來。李路師傅很高興我搭他的車,他讓我兩天後的早晨八點三十分在客運站門口等他。我簡直快樂極了,就彷彿長出了翅膀,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一個夢就要變為現實了,所以,我從內心比較感謝我的姐姐羅果,如果沒有她出嫁,我就不可能到省城去,當然,我也感謝我的母親,是她的開恩使我有了到省城的機會。兩天後的拂曉,我又穿上了那條桔紅色的喇叭褲,因為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那條褲子最時髦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在追求時髦,我不知道左右我的是什麼,總之,在那個剛剛穿喇叭褲的小縣城裏,我是第三個穿喇叭褲的女孩子。當我穿上喇叭褲拎着一隻旅行包站在客運站門口左顧右盼時,我突然看見哥哥從一條小巷深處走出來,我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哥哥沒有歸家,有好幾天時間,哥哥都沒有歸家,這個理由他已經跟母親說明了:照相館的業務太重了,所以,他晚上也要加班,太晚了,他就不回家住了。住在照相館裏。母親當時只遲疑了一下,並沒有質問哥哥照相館有沒有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