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羅令妤的脊背一下子僵硬,面上的紅霞也凍住了:“……”
她清晨出門有用唇脂么?似乎沒有啊,怎麼會到臉上……這是不是說昨夜洗臉時沒洗凈,殘妝一直留到了今天早上?!
羅令妤腦中瞬間浮現自己瘋婆子般糟糕的相貌。髮絲亂亂的,額上的花鈿擦得通紅一片,臉上壓着幾道印,唇上的脂向外撇,整張臉花花綠綠……她莫非用這種形象,含情脈脈地勾了陸三郎一早上?
身後的侍女錦月,看到羅娘子臉青青白白后,就被袖子擋得嚴實無比了。羅令妤好像一下子矮了一個頭,既不敢再用眼神瞟旁邊的雋秀郎君,也不敢大聲說話。她重新放慢了步子,亦步亦趨地追着陸三郎:“表哥,我們快些走吧,我想回去。”
陸昀輕輕“嗯”一聲:“好,為兄這就領着表妹,好好參觀下陸家院子。”
羅令妤瞪大美眸,仰頭就要瞪視陸昀。但睫毛一顫,她立刻想到自己現在的瘋婆子形象,連忙重新低頭。羅令妤心中焦急,愛美如她,如何能忍受走遍整個陸家?被陸家長輩們看到也罷,她的盛極容顏……羅令妤忍氣吞聲:“表哥,我突然認得路了,你忙吧,我一個人……”
陸昀一本正經:“為兄不忙。反正為兄平日出門,也不過是喝酒賭.博玩女人。放蕩至此,我突然修身養性,在家裏陪陪表妹,祖上該燒高香,說我定下性了。”
羅令妤:“……!!!”
青年低頭瞥她一眼,她袖子擋得嚴實,卻透過紗,似乎仍見得陸昀帶嘲的幽黑眼睛。羅令妤面紅耳赤,臉色更是一會兒白,一會兒紫了。她大腦空白,只覺丟臉無比,真的羞憤欲死。原來她在華林里跟表小姐們說的話他全聽到了,不光聽到,還過分解讀……
羅令妤細聲:“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昀:“那就給兄長帶你逛園子的機會吧。”
……
上午時候,陸家最大八卦,吸引了一眾男女的視線。侍從們瞪直眼,看那個平日從不和家中表小姐距離過近的陸三郎,領着新來的表小姐,慢悠悠,逛遍了陸家。
陸三郎一派清高華貴,抬手間,把陸家一一介紹給身後的表妹。向來冷情的他,居然還領着表小姐去給各位長輩們請安了,陸老夫人驚得說不出話,大夫人更是摔了瓷碗。
意外的是,表小姐不感到榮幸,還一直拿袖子擋住臉,支支吾吾不肯以正臉示人。連拜見老夫人,她都把臉擋的嚴實,問起來,表小姐似乎快哭了,說在路上不小心遇上的三表哥,三表哥非要拉着她……
陸昀氣質冷冽,神色無常,見他如此,陸老夫人都不好多問。
眾人對新來的表小姐褒貶不一,然聽說陸三郎領着羅令妤逛園子,多少僕人都跑去圍觀——
湖心泛舟,長柳過廊。瓦如翚斯飛,麗人伴郎行。陽光斑影一重重打在綠蔭上,屋檐檐角飛翅聳立。衣袂飄飛,日影水波,一疊疊、一波波地追隨着他們,浮照着二人的面容。
一時明,一時陰,年少的女郎低頭紅臉,跟陸三郎走過悠長的路……
不觀顏色,已覺歲月至美,郎才女貌。
花廊長池,三三兩兩,諸位表小姐們悄悄去看,看到男女相攜,不禁怔然發愣,心中失落。早晨去過華林的表小姐們氣得絞斷了手帕,在心裏扎小人,罵羅令妤卑鄙無恥。口上說得好聽,轉頭就和陸昀走一起了……羅氏女來陸家第二天,就給自己豎了不知多少敵。
此日上午,陸三郎帶羅氏女逛園子的事,讓人津津樂道、說了好多天仍意猶未盡:
“從沒見過三郎帶女郎逛園子。”
“還逛了整整兩個時辰。”
“可惜表小姐不肯露臉,聽聞表小姐沉魚落雁,我等卻無緣見到。”
“三郎對這位表小姐,似不一樣的。”
……
回到“雪溯院”,看到侍女靈玉探尋的目光,還有聽聞消息跑出來圍觀、可惜沒見到三表哥的羅雲嫿小娘子,羅令妤癱坐在榻上,半身酸痛。靈犀出去帶還發著燒的羅雲嫿吃藥,靈玉梳着女郎的秀麗長發,疑惑道:“三郎待您確實與眾不同呢……莫非三郎傾慕娘子?”
羅令妤咬唇,欲哭無淚。憔悴之色,讓人不好再問。
見女郎擺了擺手,終於放下擋了一早上的袖子,手臂軟麻無比。她趴在几上,虛弱道:“別說了,看看我的妝。三表哥說妝花了,我一早上就不敢……”
靈玉咦聲:“娘子脂粉不施,面上雪凈,哪來的妝花了?”
羅令妤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拿過菱花鏡照臉。鏡中人芙蓉面,丹鳳眼,容顏麗極……半晌,羅令妤不想往陸昀捉弄她的方向想,遲疑一會兒,才疑問般的自言自語道:“也許流了汗,妝掉了……”
這日遭遇一言難盡,旁人看來是美談,於羅令妤來說卻是笑柄。羅令妤幾對陸三郎產生了心理陰影,好幾日不再敢湊過去尋機會見陸昀。而一旦她不尋機會,羅令妤發現陸昀是當真不怎麼參與陸家郎君和女郎們的社交活動——連續幾日都沒見到陸三郎。羅令妤收了收心,把心思放到了其他上——例如與陸家男女交好。
……
乳白酪漿與粉餅糅合,蒸製成酥。酥漿粘稠雪白,再加之果色,成緋紅色。緋紅色的酥落在碧玉碗中,紅液綠底,拂之滴而不漏,只見裊裊蒸汽飄散。香甜之氣在空氣中回蕩,屋中幾女支起長案,圍坐在坐榻上。她們眼巴巴看着纖纖素手用銀勺舀至盤中白色糕點上,再以金盤相盛——
見得光華璀璨,緋紅、雪白、金黃相兼,或峻或危,凝固在盤中。碩碩皓旰,瑰麗之色與女郎秀長的手相映,何等耀眼好看。
羅令妤聽到侍女的口水吞咽聲,笑盈盈道:“這是金玉瑪瑙酥,北國有名的酥酪。南國未曾見過,靈玉嘗嘗看。”
自幼長在建業的侍女靈玉眼睛瞪得圓大,目不轉睛地看着這盤紅山似的糕點。她還未說話,坐在旁邊的九歲小娘子羅雲嫿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這是我姐姐自己做的,別人都不會!特別好吃!”
她張手就迫不及待地推靈犀,靈犀看她的眼神,好笑地為她盛一碗。同時,靈玉也在羅令妤的規勸下給自己盛了一碗。吮味入口,似黏似化,非固非稀。這般古怪的觸覺從未碰到過,然一沾貝齒就消失於口腔中了。靈玉細細品嘗,吃完一勺,只覺得浸潤鮮美無比,眼睛亮了——“女郎好生有才。這般廚藝竟是女郎自己玩着做的么?婢子從未吃過呢。”
貴族女子皆擅食擅庖廚,羅令妤矜持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自得。她不忘問:“好吃么?”
靈玉再嘗了一口,品了半天:“甜而不膩,口齒生香,似水又非水……娘子們應該都會喜歡嘗試。但郎君們就不好說了。”
羅令妤鬆口氣,撫了撫鬢角。北國好酥,南國吃茶。羅令妤與妹妹幼年住在汝陽,正是南北兩國的交接點。雖是南國人,但北國人的習俗沾的更多。來了建業后,羅令妤嘗試着把自己的手藝改良,做了這道瑪瑙酥。靈玉是正宗的建業脾胃,她覺得好吃,陸家上下的女眷當也差不多。
羅令妤的美目深深望着侍女,睫顫如翼。聞弦知雅意,靈玉領着羅令妤自己帶來的侍女站起來,屈了一膝:“婢子這就領着靈犀姐姐,一道給府上各位娘子們送去嘗一嘗。郎君們那裏送么?”
羅令妤其實並不在乎女郎,就等着郎君:“送吧。喜不喜歡是他們的事,禮數到不到是我的事。”
本就是目的。羅令妤親自起身,取了精緻的食盒來,拿出一碟碟翡翠般的碧綠小碗,將酥酪盛之碗中。她不急不緩,動作雅緻,身後的靈玉二女均看得出神。一份份小碗分裝好后,羅令妤立在食案前,長睫扇動上翹,似凝思什麼。
她面色一時雪白,一時粉紅,又蹙着眉,似糾結萬分。連坐在坐榻上吃酥的羅雲嫿都禁不住傾身,關心姐姐在想什麼。一屋中火燭晃了一下,耀過羅令妤的眼,看她忽而面色緋紅如霞,咬住朱唇。
羅令妤說了“稍等”,伶俐地從食盒中取出一碗。她再從自己妝鏡那邊的小匣子裏取了一小瓶,擰開瓶塞,往碗中璀璨的紅白酥酪上滴了兩滴。身後羅雲嫿跳起來嚷道:“花露,說好留給我的花露!統共才幾滴的花露!”
羅令妤不理她,把這小碗鄭重交給靈玉,讓靈玉一定莫拿錯了。她柔聲:“這碗,務必親自送給三表哥。”
靈玉:“……”
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