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候機大廳里人來人往,兩個長相神似的女子正在話別。
“東西都帶好了嗎?”
“嗯,您放心吧。”
“真的不考慮和我生活了嗎?”
“不了,您也不容易。”
“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不要熬夜。”
“好的,我不是小孩子了,能管好自己的。”
“有什麼難處只管去找你父親……我不是推卸責任,而是你一去千萬里,我就算有心也夠不到……”
“嗯,我會的。”
“對不起……”
“沒事的,你的人生不應該只有我,對吧?你們離婚這麼久了,能各自找到新的幸福是件好事。我有我的路,你放心吧,我愛你,媽媽。”
“好吧……你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會的,笑一個吧?”
“噗嗤,你這孩子……快該登機了,去吧。”
“嗯嗯,白白。我到了會給你電話的,回家去吧。”
機場廣播一次又一次響起,長發藍裙的少女匆匆向登機口跑去,留下年長女子站在原地忍不住淚眼婆娑。
她結婚沒兩年就同日籍丈夫離婚,回到國內幾年後雙方又各自組成了新的家庭,唯一的女兒夾在中間無比尷尬。以往這孩子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好歹自己的父母都是大學裏業已退休的教員很讓人放心,但是最近兩位老人家接連辭世,女兒又沒了去處。
好在閨女一向爭氣,從小到大都不叫人操心,之前不聲不響連跳幾級,眼下別人正享受高考結束的暑假,作為同齡人的她已經大學畢業,趁着葬禮剛結束的時間又聯繫上了國外的親爹說是要去那邊找工作,還不是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
孩子他爸早已經有了新的妻子,聽說似乎還有了新的孩子,她這一去也不知將來會怎樣,真叫當媽的心裏又酸又苦。
目送飛機乘風而去,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對女兒說“對不起”和“媽媽愛你”,到底也沒真的硬要留下她。父母留下的東西全被她給了女兒,現在的丈夫雖然嘴上什麼也沒說,但心裏恐怕有些不滿,讓孩子離他遠點也是一種保護。
……
蘇嫵緊趕慢趕跑上飛機,找到座位把自己摔進去就不想再動彈。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各自組建了新家庭,她一直跟着在大學做教授的外公外婆生活,三個月前的一天,兩位老人一同睡去不再醒來,她又成了被留下的那一個。
繼父的孩子對於自己完全繼承外公外婆遺產的事情有點不滿,索性她一個電話打去了沒怎麼見過的父親那裏,要他動用關係幫忙辦了一個長期旅居的證件,趁着年輕多出門走走看看,總比留在國內同他們糾纏不休要強。
錢財她是不缺的,外公外婆留下的東西足夠她什麼也不做輕鬆過一輩子,但人總要有些追求不是?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蓋上空姐提供的毯子戴上耳機就開始補眠。旅途雖然無聊,但好在總有終點,飛機落地的時候蘇嫵正好醒來。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她就順着人流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
因為父親是十一區人的緣故,母親自小就讓她接觸那邊的語言,眼下蘇嫵沒有這方面的障礙,她拖着行李走出機場,正看到路邊停車場上有個中年人舉着寫有自己中文名的牌子。
“您好,我是蘇嫵。”她快步走過去,簡單介紹說了自己的名字,對方立刻微笑着幫她把行李放在後備箱裏並殷勤的打開車門。
蘇嫵斂起裙角矮身坐了進去,對方關好車門小跑着坐上駕駛位將車平穩的駛離停車場。
一路上雙方都保持了可貴的沉默,直到車子開下機場高速,司機才刻意放慢語速對她說道:“小姐,我是先生安排來接您的管家相田,平時只管打理維護老宅。先生平時和夫人住在町中,老宅只供奉着先祖們的靈位,眼下無人居住。因為您回來才專門去那邊祭祀一趟。今後您是想和先生住在一起還是……?”
“我已經成年了,不是必須要父親哄着才行的小姑娘。一個人住在老宅里恐怕大家都不放心,那附近有什麼可以居住的地方嗎?”蘇嫵一邊看着車窗外閃過的風景一邊熟練的用日語同管家對話,聽到她的語言流利,管家頓時放下心來,臉上的表情也不在那麼緊張:“那真是太巧了,先生剛把老宅附近的一棟房子放在您名下,平時有什麼事找我就是,必不會讓您覺得不便。”
看來親爹生意做得不錯,房子說給就給了。蘇嫵輕輕靠在窗邊閉目養神,細細聽管家介紹父親現任妻子的情況,順便也得知了自己的日文名字。松平這個姓氏就不必說了,蝶姬是幾個意思?聽上去跟吉原的游女似的,這是什麼爹能給親閨女起這樣的名字!
拋開這個糟心的名字,蘇嫵又知道了父親膝下除了自己還有一子一女,都是新妻子所出。
人家一家人和諧美滿,自己這麼個“刺頭”突然蹦出來攪得人雞犬不寧,想來父親也很為如何安置自己撓頭。就這樣吧,分開住挺好的,他也不需要自己在身邊盡孝,只要自己安安靜靜別惹麻煩別去觸動新夫人的利益,總能把日子過得瀟洒。
胡思亂想了一路,車子開進了一座位於鄉間的日式大宅,重重樹木掩映中有一棟木質結構的寬闊建築。檐廊下的花槽里栽種着翠綠的觀賞植物,石燈籠,石榴樹,細竹,和紙拉門,小水池,驚鹿,錦鯉,好像時間在這裏被凝固成了琥珀里的微縮景觀。
走過一片枯山水,一個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站在檐廊下等待。
哦,這就是蘇嫵記憶中已經看不清長相的父親了。他看着已經變成大姑娘的長女,猶豫一陣才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我和你母親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們確實是因為彼此愛慕才決定在一起,可是……算了,我說什麼你都會覺得是不負責任的狡辯。爸爸對不住你,想生氣也是可以的。”
蘇嫵搖了搖頭:“沒事,您和蘇女士都有權追尋更好的生活,並不是說因為有了孩子就要放棄人生。我也是這樣對母親說的,我能理解你們。”
松平先生咧嘴笑了一下,眼角似乎含着淚光:“你被你母親教育的很好,我真感動。做父親的沒有為女兒做什麼,反倒要女兒安慰,這可真是不像話。以後你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只管告訴我,委屈誰也不能委屈我的長女。”
兩人這才一前一後走進屋子,迎面的大廣間裏密密麻麻擺放着幾層靈位,都是松平家的先祖。左側站着一個溫順的黑衣婦人,她身後跟着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婦人看到松平先生先是一喜,目光接觸到蘇嫵后很快轉移開去,倒是她身後的兩個孩子滿臉好奇盯着蘇嫵不放。
“好了,蝶姬,這是父親的第二任妻子,這兩個孩子是你的弟弟妹妹,男孩大一些。”松平先生沖已經做好準備的僧人點頭示意,緩慢的誦經聲漸漸響起,蘇嫵跟在父親身後規矩跪坐,整場法事沒用多長時間就結束了。
松平先生交代相田管家送蘇嫵去她名下的住所,又多囑咐了幾句這才帶着妻兒返回町中。
“蝶姬是個好孩子,她一點也沒有責怪我們的意思,這下你總安心了吧?”他心情極好的邊開車邊和副駕上的妻子閑聊,松平夫人乾笑着應和道:“阿姐教育出來的孩子總是優秀的,希望蝶姬小姐能和弟弟妹妹好好相處就好了。”
“她會是個好姐姐的。沒事你們也不要去打擾她,就這樣相安無事的生活吧。”他這樣一說車中的空氣頓時安靜下來,松平夫人側過身看向窗外不再說話,兩個孩子也默默低頭玩手機,一家四口就這樣回到家中一夜無話。
蘇嫵名下的房子離老宅並不遠,隔壁似乎住了一戶姓藤原的夫婦,聽說他們這幾年收養了一個遠親家的男孩子,總之是再平凡普通不過的一戶人家。
相田管家幫蘇嫵把行李搬進房間,大概介紹了一下房屋結構又交代了鐘點工打掃和做飯的時間,這才離去。他啟動車子又按了按喇叭,見蘇嫵打開窗戶沖這邊揮手才離開去向松平先生彙報。
此時正是逢魔時刻,天邊被晚霞映成茜草色,深淺各異的紅色黃色紫色渲染出一片壯麗景象,襯着遠方濃綠的森林,就像是幅色彩鮮明的油畫。
松平看着管家的車子慢慢變成一個小黑點,這才轉身打開行李把隨身的東西收拾好。離天黑還有段時間,今天隨便弄點東西吃湊合一下算了,明天再問問鄰居該去哪裏購物吧。她下樓打開冰箱,裏面整整齊齊的擺着雞蛋蔬菜和水果。
親爹真的很夠意思了,在這個菜比肉貴的國度里兩個蘋果就是一份頗能拿得出手的禮物,瞧這冰箱裏碼的能治好強迫症的蘋果橘子小西瓜!她取出一隻雞蛋一隻西紅柿,又翻出一塊炸好的油豆腐,雞蛋打進碗裏細細攪散,西紅柿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油豆腐也改刀切成寬條。
打開燃氣灶,乾淨的鍋子裏放些油再把切好的蒜末滑進去爆出香味,趁油溫剛好把金黃的蛋液輕輕倒進去,拎着把手輕輕旋轉一張正圓形的蛋餅就好了,這個時候再把西紅柿倒進去炒軟,蛋餅順手就被搗成大小不一的雞蛋塊,接觸油鍋的那一面微微泛出焦黃的蛋花。蘇嫵手腳麻利的放了點鹽,又把油豆腐丟進去。看火候差不多用面碗接了半碗水倒進去,隨着騰起的水霧漾開食物加工過的香氣,逐漸濃稠的湯汁染上西紅柿特有的酸香味。
她用另一個灶眼燒了一鍋水,找出一包拉麵倒進去煮熟,勁道的麵條撈進面碗,煮的正好的西紅柿雞蛋鹵澆上去就是一頓美味的晚飯。
蘇嫵端着碗坐在飯桌邊,剛剛打開手機給蘇女士打了個報平安的電話,只覺得腳下有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在不斷撲騰,低頭一看——是一隻黃底白花帶圍脖的大尾巴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