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一夢華胥10
·訂閱率不足60%會見到此章·衍閣閣主直接道:“祖輩的東西,說送出去就送出去,秦湛還真是劍主而非我閬風閣主。”
葯閣聽了不免皺眉,徐啟明倒是慣來都喜歡站在秦湛那邊,這時他師父不在,他便開口說了:“一把劍而已,哪裏有這麼嚴重了,況且秦師妹也就只這一個徒弟,辦的隆重些也是人之常情。”
宴天澤冷臉道:“人之常情?就是劍宗大會舉辦,彩頭也不過是把名劍。她這一手,都好似她那個瞎子徒弟得劍的事能比得上劍宗大會了。”
宋濂也有些心疼劍樓的劍,但他也不認同宴天澤的話,既然秦湛要送,主人都沒說不,他們說再多也無用,只會惹人不快,既然如此,何故又要說出來。
宋濂慣來是個會將利益最大的話的人,木已成舟,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讓這舟行的更遠。
閬風舉辦賞劍會,不亞於是個向旁人展示實力的好機會。秦湛已四十年無動靜,此時動一動,對閬風而言到底是利大於弊。他想清了,自然也就站在了秦湛那邊,少不得指責宴天澤一二。
“當年的事情是誰也沒想到的意外,況且這事和秦湛也沒關係,你到底還要糾着這件事多久!”
宴天澤冷漠不言,他對宋濂道:“宗主當真以為這是件好事?”
“您別忘了,當年朱韶因為有了東境皇族的朱羽劍,直到他背叛閬風,秦湛也沒允許他入劍閣。如今秦湛為了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傢伙大開選劍樓——您覺得妖族會怎麼想。”
“如今的那位妖主會不會覺得這是在他臉上甩巴掌。如今可不比當年了,他不再是東境追殺的小皇子,他已然是妖族的妖主了!”
宋濂哪裏會想不到這一點,但事已成定局,況且有秦湛在,想來朱韶也不敢亂來。
他道:“妖族這些年來行事收斂,顯然是想要與正道議和。朱韶有他的打算,不會在這些小事上亂了大局。”
宴天澤似笑非笑,顯然是不認同宋濂的看法。
但他也懶得說了,只是道:“劍閣的東西我衍閣用不了,也不稀罕,這賞劍會各位師兄師妹商量着議吧,衍閣不參與!”
說罷他便走了,也無人攔他。
葯閣閣主嘆了口氣,說:“這事與我葯閣關係也不大,但宗主有句說的不錯,五閣一體,況且這件事也並非對我們毫無益處。秦湛不拘劍宗,怕就是為此。再過五年便是二十年一遭的正道大會,是先借這個機會磨練磨練弟子也是好的。”
宋濂嘆氣:“我就是這麼想的,可惜宴師侄聽不進去。”
宴天澤和秦湛的仇這輩子怕是越不過去了。
眾人看着衍閣那把空蕩蕩的椅子不由地這麼想。
賞劍會便這麼辦了下去。日子定在了六月的十五日至三十日。
閬風的帖子發遍了正道,幾乎每一家都收到了信箋,也皆回復了會來。這些人有些是想求劍,但更多的,怕是想入劍閣見一眼秦湛。
至少宋濂不覺得似雲水宮這樣的丹修一脈會想要一把劍。
六月初的時候,南境便熱鬧了起來。各門各派的年輕弟子聚集於閬風門下,執貼由閬風弟子帶領上山安排休息。不少沒得帖子的人事也捨不得錯過這樣大的熱鬧,便在南境住下,打探着消息。
七日一過,這上閬風的弟子也就差不多。
祁連劍派、桃源、雲水宮、大蓮華寺,甚至遠在西邊的蒼山都派了人來。正道里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都給了秦湛這個面子,派人領着弟子前來。其中祁連劍派最給面子,領隊的是當今祁連劍派掌門的師弟安遠明。
燕白遠遠地瞧着安遠明和宋濂見了禮,轉頭就對越鳴硯道:“等着吧,馬上宋濂就要來找你了。”
越鳴硯一怔,不解道:“尋我做什麼,我並不認識這些人。”
燕白倚在樹上翻了個身懶懶道:“哪裏需要你認得,只要這些人認得秦湛就夠了。”
越鳴硯沉默了一瞬,而後對燕白道:“燕白先生,我又給師尊添麻煩了嗎?”
燕白唉了聲:“算什麼麻煩啊,要是秦湛覺得是麻煩,她就不會同意讓你下劍閣!”
越鳴硯問:“那為何——”
燕白道:“你是秦湛的徒弟,除非一輩子不見人,否則躲不了的。”
越鳴硯看着主峰人來人往,滿是各色服制的年輕修者。他們在各自的門派不乏為其中翹楚,如今都來了閬風,好為他慶祝取了一把好劍。
越鳴硯是知道秦湛的打算的,可親眼見到這麼些門派皆來了,他當然不會傻到認為這些人都是為了選劍樓的劍。
——燕白劍主秦湛的徒弟。
越鳴硯直至到了這一刻,才隱隱有些明白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燕白道:“你也不用想那麼多,秦湛當年和你的情況也差不離,你要是不喜歡就學她冷一副臉誰都不理。”
越鳴硯當然不會像燕白建議的那樣玩鬧。
他見宋濂來,起身行禮。宋濂受了禮,而後笑着向他介紹起安遠明:“鳴硯,這是祁連劍派的安道長,你可以叫他一聲安師叔。”
越鳴硯向安遠明見了禮,安遠明見他腰側掛着一把用冰蠶絲纏起的劍,心中覺異。他向宋濂問道:“這位是——”
宋濂讓越鳴硯下山,便是為了當做閬風弟子介紹給眾人,當下便道:“這便是秦師侄的徒兒,叫越鳴硯。”
安遠明聞言,臉上的表情微微一變。他從身後跟隨的弟子手中接過一個木盒,遞給了越鳴硯,笑容滿面道:“原來這便是越師侄,果然容姿出眾。來,這是師叔給你的見面禮,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越鳴硯想要拒絕都來不及,便被送了一塊上好的靈玉。他看着盒子裏的靈玉,想着對方誇他的話,心裏忍不住有些好笑。就在不久前他還被稱作瞎子,如今反倒成了容姿出眾之人了。
宋濂這場面見慣了,笑呵呵地讓越鳴硯道謝,而後又將安遠明安頓好。
送走安遠明,宋濂對越鳴硯道:“不太習慣?”
越鳴硯點了點頭。
宋濂拍了拍他的肩,說了和燕白一樣的話:“早晚要習慣的。”
末了他又說:“這玉是好玉,回頭去請你徐師伯為你做個防具,估計能擋下你師父一劍。”
說完了,宋濂才說:“你先休息,晚間我再帶你去見別人。”
越鳴硯應了,燕白見宋濂又匆匆去接待別人,方才對越鳴硯說:“宋濂對你倒也好,這玉的確做防具最好。”
越鳴硯將玉收了,問燕白:“宗主對我特別,也是因為我是師尊的徒弟嗎?”
燕白道:“你很聰明嘛。”
越鳴硯嘆氣道:“我怕這禮收了,屆時需得承情的是師父,給她平添麻煩。”
燕白道:“不會啊,那可是秦湛。”
越鳴硯困惑問:“師父名為秦湛,那麻煩就不存在了嗎?”
燕白劍答不上來,他像是頭一次才想到這樣的問題。
秦湛實在太強大的,她強大的就好像這世上不存在任何困難與煩惱,所以當遇上了真正的麻煩事,大家都喜歡丟給她。
就好比四十年前那一戰,又好比當年的朱韶。
越鳴硯心想,眾人都覺得他命途坎坷十分可憐,可在他看來秦湛也不見得有多幸運。世人都覺得她無所不能,可這世上哪有真的無所不能的人呢。
越鳴硯無法和燕白一樣覺得秦湛對他的好是理所當然,之前還好,當他徹底明白成為秦湛的徒弟到底意味着什麼后——他不僅沒覺得喜悅,反而越覺得不安。
越鳴硯回了劍閣,秦湛一路既往于山門前等着他。
夜幕低垂,秦湛微微垂下眼,像一顆星星,使得越鳴硯總是能看黑暗中第一時刻看見她。
秦湛發現了他,微微頷首:“小越回來了,今日可見到了祁連劍派的劍?”
越鳴硯答:“見到了。”
秦湛道:“如何,可有感悟?”
越鳴硯皆答了。
秦湛十分滿意,回去后甚至分了他一半今日新採的果子。越鳴硯看着手裏的果子,抿了抿嘴角,終於鼓足了勇氣,將今日收到的這塊玉給了秦湛。秦湛瞧着那塊玉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越鳴硯道:“弟子能給予師尊的甚少,甚至今日所得也全因師尊。以此玉為誓,弟子今後所有所得,定然都是師尊的。”
秦湛聞言倒是睜大了眼睛,越鳴硯聽見了秦湛的笑聲。
她笑了會兒,才對越鳴硯道:“怪有趣的,玉我收下了。全部就不用了,今日我也只分了你一半果子,往後你分我一半吧。”
她倒還真的和徒弟要起了東西。燕白聽着眼白都要翻出來了,越鳴硯卻十分高興。
他十分精神道:“是,弟子明白了!”
燕白劍:“……”我真的不懂你們師徒。
很久以後,燕白拿這件事又問了秦湛,秦湛告訴他,她當時答應也是一時心血來潮,不過這心血來潮是源自於她對越鳴硯的了解。越鳴硯因命途坎坷,不自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總是會計較着兩方得失,想要小心翼翼的維持平衡,不至於天平打翻。秦湛給他的太多,以致師徒的名義根本給不了他安全感,這對他的修行極為不利,秦湛看了出來,便也順勢答應了他。與旁人不同,日後有向他討要的東西,這不僅不會讓他感到難受,反倒會讓他感到自己被需要。
秦湛道:“小越啊,可憐。”
越鳴硯路過聽見了,忙道:“沒有的事情,師尊比較辛苦!”
燕白劍:“……”
燕白劍心想,反正不懂你們師徒了!
直至他今日下山,竟被一蒼山的弟子于山腳處攔住。
那弟子一身青袍,右腰配着長劍,右手執着一柄薄扇,笑意盈盈地同他見了禮。
“越師弟。”
越鳴硯停下了腳步,看清了他一身蒼山的服制,眉頭不由蹙起。他拱手回了一禮,溫聲道:“不知師兄是……?”
青衣劍客道:“蒼山知非否。”
越鳴硯聽見這個名字怔了片刻,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的名字過於奇怪了些。知非否,知非否,聽起來像是從那本經義中截出的句子,因着沒頭也沒尾,念出聲的時候倒像是鸚鵡學話時會念出的東西。
蒼山派地處西南,是西境南詔國的國教聖山,此派的弟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被會取出這樣的名字。
青年似乎也知道自己名字特別,他笑了笑,抬手在空中寫了這三字,已示越鳴硯沒有聽錯,也沒有猜做。而後方才重新籠起了手,對越鳴硯道:“越師弟安好,前些日子我們是見過的,只是你在台上我在台下罷了。”
越鳴硯聞言歉聲道:“未認出師兄,實則是我不對。只是我自幼眼睛不好,全賴師尊才能以視物。如今瞧着遠些地方仍不甚清楚,還望師兄海涵。”
知非否見他面上掛着一幅鏡架,靠透過東海水晶視物,便也猜到了他怕是患有眼疾。但他心裏也清楚,越鳴硯說這話不過是給兩人一個互退的台階。越鳴硯身為秦湛之徒,立於台上劍閣之位再自然不過,而知非否只是個蒼山弟子,越鳴硯不認識他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親耳聽見了越鳴硯帶着歉意說出這樣的話,知非否眼底仍是浮了分驚訝。他以為秦湛的徒弟多少也會和秦湛一樣,卻沒想到竟是個如此善於交際之人,看着不像秦湛的徒弟,倒像是宋濂教出來的。
可知非否不過驚訝了一瞬,便接著說了下去。
他道:“攔住師弟實不應該,只是我也找不到別的法子了。賞劍會上,我與越師弟相隔甚遠,難以交談,也只能藉著越師弟上下劍閣的功夫說幾句話。”
越鳴硯心下起疑,可知非否一派坦蕩。越鳴硯知自己怕是走不了,便乾脆點頭說:“師兄有話請講。”
知非否露了笑,他嘆了口氣,方才接着道:“師弟對四十年前那場大戰知道多少?”
他頭一句就戳進了越鳴硯心底里最困惑好奇的地方,可越鳴硯面上卻未顯露分毫,反而問:“知師兄怎麼提起這件事?四十年前你我都尚未出生,知道的也就是些長者留下的故事。”
知非否卻搖了搖頭,他的笑容里添有絲苦澀:“看來師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越鳴硯眉梢微動。
知非否見了,便道:“四十年前,那一位——我是說劍主的師父,劍閣的上一任閣主。他入魔后與正道交戰,一度將正道逼近絕路,蒼山地處西南,本就與魔道司幽府只隔着一處煉獄窟……所以,當年的蒼山劍派,實則是向魔道投誠了的。”
越鳴硯聞言微微睜大眼。四十年前,正魔交戰的初期,秦湛尚未得到話語權,也並未被重用,乃至魔道壓着正道一路逼近,連閬風都被迫使開了築閣黑塔——這其中有小門小派為自保而投降於魔道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各家都要面子,在秦湛扭轉了戰局后,眾人又分分轉回面向,只說被魔道壓迫,絕口不再提昔年投降之事。
各家投誠之事其實可以說是同於秦湛師父入魔一樣的秘辛。大家心知肚明,但卻不會提上明面,縱使越鳴硯心底里好奇,卻也是無法問出答案的。
他看着知非否,面上露出了困擾的神色,像是不能理解他如何輕易間便將此事提了出來。知非否抓住了他的手腕,在越鳴硯越發驚訝的面容中,壓低了聲音道:“我知曉這事不該亂說,可越師弟並非外人。別的門派也就算了,昔年決戰是在煉獄窟,當年的蒼山把控於司幽府中,所以決戰之時,蒼山是為司幽府出力,曾於背後暗算過劍主。因着這事,蒼山足有四十年不敢離西境,直至收到了劍主的帖子,幾下猶疑方才前來。”
“縱使前來,蒼山也怕劍主念起四十年前發怒,與昔年有關之人,皆不敢現於劍主前。”
知非否盯着越鳴硯,他懇切道:“越師弟,這種門派秘辛我實在是不該說的。只是這四十年來,派中長老都極為羞於當年,卻又怕惹了劍主清凈不敢登門致歉,如今藉著越師弟喜得眠冬,開這賞劍會的機會,方命我攜了厚禮,想要面呈於劍主,好為當年恩怨做個了斷。”
“劍主應也好,不應也罷,我蒼山四十年心結,實在是想求一個結果。”
說著知非否又嘆氣:“……可未曾想,劍主竟未離劍閣。蒼山派小,我又與越師弟說不上話,才只得觀你行蹤,出今日這般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