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一夢華胥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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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贏了祁連劍宗的祖師,破了蒼山的玄門陣,折斷了雲水宮的“東流水”,碎了桃源的“醉花陰”,最終令大蓮華寺的和尚也只能對他道一聲“阿彌陀佛”默許他登上青城山,取了燕白劍。
溫晦笑道:“我也並不是要這把劍,只是你們搶來搶去四十年,搶的連青城山的花都不開了。我看那山下賣花的小姑娘絕了生計,哭得可憐,這才上山順便替你們拿了。”
“和尚,你給我讓路,我承你的情,這劍你要不要?”
那一年,從溫晦入道算起,方才過了六十年。他用六十年,便勝了那些活了幾百歲的老怪物、甚至是以連戰的姿態。大蓮華寺讓出道的那位和尚每每回憶至此,都會忍不住略帶顫抖雙手合十道佛。那把劍他當然是不會要的,他不要,溫晦便拿着鎖進了閬風劍閣的選劍樓里,徹底絕了天下所有人的念想,反倒讓這都鬥了四十年的修真界又復了平和。
這和尚最終如此形容溫晦:“不似凡間客,天下第一人。”
溫晦的名字自此響徹天下,別人提到他,為了表示尊敬,都會稱一句“第一人”。
正道尊崇他,邪道懼怕他。他是正道邪道心中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所以四十年前,溫晦驟然入魔背叛,完全是打了整個修真界一個措手不及。誰也無法想像昔年因賣花女一句哭訴便能不惜命、一人戰四大宗門,為人甚至可折服大蓮華寺高僧的溫晦——竟然會入魔叛亂。
當時尚且是桃源弟子的綺瀾塵便是不信的人之一。
她不顧桃源門規,深夜冒雨求上了閬風,求到了秦湛的面前,她懇求秦湛帶回溫晦,她相信這其中一定有旁人不知的誤會。
在綺瀾塵的心裏,秦湛是溫晦的徒弟,自然是會要比她還要信任溫晦的清白,她這麼懇求了,秦湛自然是要去救溫晦的。綺瀾塵求了,見秦湛答應了,便也放了心,跟着追來的人回了桃源領罰。
可等綺瀾塵熬過這漫長的刑罰,出來知道的第一個消息——是秦湛以燕白劍將溫晦打入了煉獄窟里。
綺瀾塵難以置信,可秦湛確實是這麼做了,她騙了她,辜負了她。
秦湛還能想起當時綺瀾塵看她的眼神,有仇恨,但更多的……是傷心。
秦湛握住了燕白的劍柄。
她嘆了口氣,拔出了劍。
眾人只聽得一聲“叮”直刺靈台,吸入的呼吸尚未來得及吐出,一股巨大的、綿密的、壓得人要發瘋的力量驟然間、隨着秦湛燕白的拔出,統治了整座山峰!
那壓迫感是如此真實,像是深海里擠壓內髒的巨大水壓、隨着水汽纏綿侵入你每一寸毛孔的跗骨之蛆,撕咬着你的每一寸神經,令人忍不住便想要張口尖叫,聯想起陰沉黑暗的死亡!
宋濂靠得近,秦湛身上的氣息令他心驚。他本以為秦湛已達到了此生巔峰,再難存進了,可如今一看她竟是又進了一步!宋濂的心思一時有些複雜。他是溫晦的同輩又是秦湛的掌門,這對師徒的存在彷彿就是為了打破世人的固有認知。自太上元君崑崙悟道起,眾人皆以為肉體坐化的逍遙仙已是人所能達到的極限。可無論是溫晦還是秦湛,卻已明顯都強於昔年的逍遙仙了——溫晦甚至成了“魔”。
宋濂心情複雜極了,一時間竟也忘了要勸阻秦湛。
修為弱一些的弟子直接被壓的面色慘白靈台不穩,安遠明是第一個發現不妥的人,他驚疑不定地看向秦湛,連道:“秦劍主!”
秦湛眼眸微沉,看在安遠明的眼裏,竟然還透着三分仁慈——安遠明覺得可笑,若是秦湛當真是善男信女,早在溫晦叛變的時候,她就守不住她手裏的那把燕白了!
她如今拔劍,顯然是緲音林踩了她的雷區。溫晦之名,正道幾乎無人敢提,一方面是他四十年前給眾人留下的記憶實在過於可怖,更重要的另一方面——誰都知道他是秦湛心裏最大的傷口,沒有人敢在秦湛的面前,挖開她的傷口!
緲音林就敢。
她見秦湛拔劍,彷彿正要全印了秦湛那句“難以善了”,更是譏誚道:“劍主這是什麼意思,是要以劍封口,殺了我等說出真相之人嗎!”
桃源的夢曦晨是嚇得最很的。她雖是緲音林的師妹,卻是上任塢主最小的徒弟,不僅沒有經歷過四十年前的大戰,更是從未遇到過今日這樣可怕的場景。
她已然白了臉,伸手要抓緲音林,可緲音林的表情看起來卻很奇怪。
秦湛抬了眸,她看了一眼緲音林身上桃源的服制,緩緩道:“你是綺瀾塵的師妹,我不殺你。”
緲音林神色奇怪,冷笑了聲:“劍主這話真奇怪,劍都拔了,還說什麼殺與不殺?”
“緲音林!”最先看不下去的竟是安遠明,他喝道,“你發什麼瘋!”
緲音林道:“在場所有人的都怕秦湛,我桃源不怕!你看看這些衍閣弟子吧,死了閣主師父,連他們的宗主都不敢問一句——發瘋的是我,還是你們!?”
秦湛聞言彎了彎嘴角,夢曦晨都快被嚇哭了,她抓住緲音林的衣袖,顫聲道:“師姐,你今日是怎麼了?我們還是回去把,塢主也說過我們這次來不要多管事的!”
緲音林充耳不聞,夢曦晨抓着她忽然間只聽撕啦一聲——夢曦晨低頭一看,她竟撕裂了緲音林的皮膚。
皮膚下露出的是血淋淋的皮肉,緲音林竟像是察覺不到任何疼痛,仍然死死盯着秦湛,夢曦晨見狀嚇得尖叫了一聲,猛地甩開緲音林後退——
秦湛見了,多掃了一眼在緲音林身上。緲音林表情已變得僵硬,她的臉頰后與脖頸交接的地方,被秦湛拔劍時的劍意刺破了一道細痕。
那痕迹細細地透着紅色卻沒有沁出半點兒血珠,秦湛挑了眉。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的時候,秦湛一劍擊出,劍尖堪堪停在緲音林眉心,劍鋒帶起的劍氣如同利刀般鼓起緲音林衣袖長發,靠近她的人都不由以袖遮面,而緲音林竟像是毫無所覺!
眾人便在這時聽見了一聲輕笑。
秦湛道:“我拔劍,是為斬妖。”
眾人抬眼看去,風已停了,但緲音林的衣發卻為停下。她的頭髮仍然在飄,衣服也因被秦湛的劍氣割裂而往後去——不少弟子覺得非禮勿視,想要閉上眼,可夢曦晨隨後的尖叫卻讓他們又轉回了視線!
緲音林的表情還是那麼奇怪,她的面上自眉心起先是出了一抹紅點,眾人起先以為她那是被劍氣所傷,如今仔細一看那紅點不像是血,倒像是皮下之肉。
彷彿就是為了要證明他們的想法,緲音林的面容上忽然出現了一根細細的紅線。
下一秒——她頭髮、連同皮囊整個就如同她先前衣服一般迅速從她站立的身上剝離!夢曦晨的尖叫已經要刺破雲霄,她離得最近,親眼看着緲音林在她的眼前被秦湛的劍鋒刺破了繫着皮囊的結,成了一塊沒皮的血屍!
“啊、啊、啊——!”
夢曦晨嚇的厲害,她啪得跌坐在地,眾人也從這幾位奇詭的一幕中緩回了神。有衍閣弟子見了,驚而又恐,極盡悲憤下竟對秦湛道:“秦湛,你四十年前也是這樣封人口的嗎!那可是桃源的長老,你說殺竟然就殺嗎!”
秦湛沒有解釋,相反,她劍尖上前,似是要連最後的體面都不給緲音林。
就在她劍尖出的那一剎,一隻血色的鳥突然從緲音林的口中破體而出!它羽毛鮮亮紅的驚人,身上甚至還帶着尚未散去的血腥氣!這隻鳥對着秦湛便是一口血污,秦湛面色不變仍然一劍刺去,那鳥顯然也不是好相與的,竟是脫離了仍在操控着緲音林,將她的屍體整個往秦湛的劍上擋去,自己抽身即離!
秦湛說過不會殺桃源的人,自然也不會去碰緲音林的屍體,她偏了劍鋒,就在這一剎那,血鳥逃出了她的劍鋒範圍!
秦湛斂下眉目,整座劍閣都是她的劍氣所在,這隻鳥逃不了!
可安遠明卻不能讓她繼續出劍了。
他大聲道:“秦劍主,請你收劍!”
秦湛聞言回首,在場已有許多弟子面露痛苦之色。她不過只是佯出了一劍,其中所含暴戾劍氣竟已將他們壓的苦不堪言。秦湛又回頭看了眼越鳴硯,越鳴硯神色如常,甚至在幫着那些喘不過氣的弟子運息。
秦湛:“……”
燕白好不容易再得了此出鞘的機會,還沒爽完,就見秦湛沒了動作。他瞥見了在場弟子的慘況,忍不住氣道:“這四十年安穩日子都養了些什麼廢物啊,四十年前你削了山頭也沒見有人撐不住啊?”
燕白這話倒是沒說錯。
前六十年爭奪燕白,休息了不到十年,又打溫晦。秦湛以及秦湛上一輩是基本沒過什麼安穩日子的,真正的安穩日子,這一百年多年來還真的只能算這近四十年。
無論如何這劍是真的不能出了。她垂着眸,神色淺淡看不出喜怒,但到底收了劍。
她收了劍,那股籠在眾人心頭的陰影也總算是散去了。
但秦湛那股暴戾的劍氣仍然留在眾人的心頭彌久不散。
她這樣的劍——這樣的劍,真的能算是仙劍,還算是正道嗎?
她的劍,比魔道最殘忍的武器還要令人可怕!
所有人看着秦湛的表情再次微妙了起來。
燕白瞧在眼裏,十分不爽,飽含嘲諷道:“一群沒有見識的,劍乃兇器,本就主殺。要劍氣和善慈悲——呵,是要拿去給大蓮華寺的和尚做串鐵佛珠嗎?”
秦湛:“……”我看你是對蓮華寺的和尚有偏見。
燕白:“……”
燕白乾笑了兩聲,對秦湛道:“你來接我們嗎?下午我帶着小越去主峰逛了逛,怎麼,這也是不行的嗎?”
說道後面,燕白劍反倒理直氣壯了起來,本就是秦湛讓他帶着越鳴硯四處走走,她既然沒有限定範圍,就不能責怪他領着越鳴硯去了主峰藏書樓。
秦湛瞥了燕白劍一眼,彷彿全然看穿了他的想法。燕白劍心裏正泛着嘀咕,秦湛對越鳴硯道:“小越。”
越鳴硯記得秦湛說過的話,他抬起頭看了過去。
他看見了秦湛的眼睛。
越鳴硯本以為會在那雙眼睛裏看見怒哀之類的情緒,可當他看清了之後,卻發現秦湛的眼裏什麼情緒也沒有。
她的眼睛還是那樣似雪山水凝就,是平靜的無波江,更是璧山間的褐色岩。
越鳴硯在一瞬間幾乎以為秦湛什麼都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和燕白去翻了她的典籍,知道她的徒弟大着膽子去窺探了她的隱秘。
就在越鳴硯想要開口認錯的時候,秦湛總算是慢悠悠地說完了話:“我忘了要將你的名字添進劍閣志里去,你的名字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