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一夢華胥02
·訂閱率不足60%會見到此章·“越師弟。”
越鳴硯停下了腳步,看清了他一身蒼山的服制,眉頭不由蹙起。他拱手回了一禮,溫聲道:“不知師兄是……?”
青衣劍客道:“蒼山知非否。”
越鳴硯聽見這個名字怔了片刻,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的名字過於奇怪了些。知非否,知非否,聽起來像是從那本經義中截出的句子,因着沒頭也沒尾,念出聲的時候倒像是鸚鵡學話時會念出的東西。
蒼山派地處西南,是西境南詔國的國教聖山,此派的弟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被會取出這樣的名字。
青年似乎也知道自己名字特別,他笑了笑,抬手在空中寫了這三字,已示越鳴硯沒有聽錯,也沒有猜做。而後方才重新籠起了手,對越鳴硯道:“越師弟安好,前些日子我們是見過的,只是你在台上我在台下罷了。”
越鳴硯聞言歉聲道:“未認出師兄,實則是我不對。只是我自幼眼睛不好,全賴師尊才能以視物。如今瞧着遠些地方仍不甚清楚,還望師兄海涵。”
知非否見他面上掛着一幅鏡架,靠透過東海水晶視物,便也猜到了他怕是患有眼疾。但他心裏也清楚,越鳴硯說這話不過是給兩人一個互退的台階。越鳴硯身為秦湛之徒,立於台上劍閣之位再自然不過,而知非否只是個蒼山弟子,越鳴硯不認識他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可親耳聽見了越鳴硯帶着歉意說出這樣的話,知非否眼底仍是浮了分驚訝。他以為秦湛的徒弟多少也會和秦湛一樣,卻沒想到竟是個如此善於交際之人,看着不像秦湛的徒弟,倒像是宋濂教出來的。
可知非否不過驚訝了一瞬,便接著說了下去。
他道:“攔住師弟實不應該,只是我也找不到別的法子了。賞劍會上,我與越師弟相隔甚遠,難以交談,也只能藉著越師弟上下劍閣的功夫說幾句話。”
越鳴硯心下起疑,可知非否一派坦蕩。越鳴硯知自己怕是走不了,便乾脆點頭說:“師兄有話請講。”
知非否露了笑,他嘆了口氣,方才接着道:“師弟對四十年前那場大戰知道多少?”
他頭一句就戳進了越鳴硯心底里最困惑好奇的地方,可越鳴硯面上卻未顯露分毫,反而問:“知師兄怎麼提起這件事?四十年前你我都尚未出生,知道的也就是些長者留下的故事。”
知非否卻搖了搖頭,他的笑容里添有絲苦澀:“看來師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越鳴硯眉梢微動。
知非否見了,便道:“四十年前,那一位——我是說劍主的師父,劍閣的上一任閣主。他入魔后與正道交戰,一度將正道逼近絕路,蒼山地處西南,本就與魔道司幽府只隔着一處煉獄窟……所以,當年的蒼山劍派,實則是向魔道投誠了的。”
越鳴硯聞言微微睜大眼。四十年前,正魔交戰的初期,秦湛尚未得到話語權,也並未被重用,乃至魔道壓着正道一路逼近,連閬風都被迫使開了築閣黑塔——這其中有小門小派為自保而投降於魔道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各家都要面子,在秦湛扭轉了戰局后,眾人又分分轉回面向,只說被魔道壓迫,絕口不再提昔年投降之事。
各家投誠之事其實可以說是同於秦湛師父入魔一樣的秘辛。大家心知肚明,但卻不會提上明面,縱使越鳴硯心底里好奇,卻也是無法問出答案的。
他看着知非否,面上露出了困擾的神色,像是不能理解他如何輕易間便將此事提了出來。知非否抓住了他的手腕,在越鳴硯越發驚訝的面容中,壓低了聲音道:“我知曉這事不該亂說,可越師弟並非外人。別的門派也就算了,昔年決戰是在煉獄窟,當年的蒼山把控於司幽府中,所以決戰之時,蒼山是為司幽府出力,曾於背後暗算過劍主。因着這事,蒼山足有四十年不敢離西境,直至收到了劍主的帖子,幾下猶疑方才前來。”
“縱使前來,蒼山也怕劍主念起四十年前發怒,與昔年有關之人,皆不敢現於劍主前。”
知非否盯着越鳴硯,他懇切道:“越師弟,這種門派秘辛我實在是不該說的。只是這四十年來,派中長老都極為羞於當年,卻又怕惹了劍主清凈不敢登門致歉,如今藉著越師弟喜得眠冬,開這賞劍會的機會,方命我攜了厚禮,想要面呈於劍主,好為當年恩怨做個了斷。”
“劍主應也好,不應也罷,我蒼山四十年心結,實在是想求一個結果。”
說著知非否又嘆氣:“……可未曾想,劍主竟未離劍閣。蒼山派小,我又與越師弟說不上話,才只得觀你行蹤,出今日這般下策。”
閬風的晨鐘恰好在此時響起,約莫再過三刻,賞劍會便要開始了。
知非否的面容在晨起的雲彩中有些不清,越鳴硯聽見他說:“越師弟,你能否替我向劍主通稟一聲,容我見一面,或呈上一禮呢?”
越鳴硯猶疑了,秦湛在閉關,無論是收禮還是通稟都是不現實的事情。但知非否言辭懇切,話語動人,加上越鳴硯也擔心若是貿然拒絕,反而會加深蒼山與秦湛之間的裂隙。
所以他最終悄無痕迹地拂開了知非否的手,恭敬道:“實不相瞞師兄,賞劍會最後一日,將會由劍主親開劍閣。屆時與會眾人皆可上山,到了那一日,師兄親自與師尊說或許更為合適。”
知非否聞言眯了眯眼,倒也是笑了。
他看着越鳴硯,於晨光中的姿容神色比起修者,倒更像是話本里的王公貴族。他斂了斂手中的那柄扇子,倒是言真意切。
“那真是,多謝越師弟告知了。”
知非否說話慢而優雅,先前越鳴硯不覺,如今方倒感覺出來。晨鐘響了第二遍,越鳴硯時間着實不多,也來不及細想,便向知非否告辭,匆匆離去了。
倒是知非否攜着笑意瞧他走遠,或有隻毛色艷麗的鳥兒從樹枝上跳在了他的肩頭,嘰喳叫了兩聲。知非否伸手摸了摸她的羽毛,淡笑道:“秦湛這個傢伙居然能教出這麼個心思縝密又八面玲瓏的徒弟,這真出乎我的意料。是個好苗子,只可惜年紀太輕了。”
越鳴硯入閬風時便已年過十五,知非否瞧着也不過二十齣頭的模樣,竟說著越鳴硯年紀輕。紅色的鳥叫了兩聲,也不知是不是才反駁知非否的話。知非否動了動手指,驅着鳥兒飛了起來,他道:“去吧,秦湛要麼不在劍閣,要麼出不了劍閣也管不了外面事,她不在,這閬風就能隨你高興了。”
紅色的小鳥在知非否肩頭拍着翅膀繞了兩圈,啼命了一聲,便飛快消失在了閬風的青山裡。
知非否見狀斂了眉眼,像是這裏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在晨鐘響起第三遍時,方慢悠悠地往主峰走了。
賞劍會一開十五日。
第十四日秦湛出了關。她其實還有些東西未曾想通,但十五日她答應了要開劍樓給越鳴硯撐場子就不會爽約。
秦湛認真道:“所以你大可和他們說,我就在山上等着你。”
越鳴硯哭笑不得,其實除了他第一次下山遇到了點麻煩外,就再也沒有遇到過類似的事情。當日裏叫囂的人也是因和越鳴硯同期,憤憤不過才口不擇言。到了後面,全閬風皆對他禮遇有加,就算是衍閣,也維持着面子上的平靜。
秦湛其實大可不必擔心他的處境,更不需為他如此費心。
但秦湛既做了,越鳴硯也不是不知好壞之人。他心裏記着秦湛的好,笑着應了。秦湛多看了他一眼,伸手拂了拂他肩上落塵,對他道:“去吧,師父明日在山上等你。”
第十五日,勝者逐出。是祁連劍派的弟子云松。他是南境白朮國華林雲氏子弟,是祁連劍派此代弟子中翹楚,也是被祁連劍派寄予了厚望的繼承人。
他在賞劍會上用的是一把普通弟子劍,從一開始便了明了自己要入劍閣取劍的心思。這實在是種極為狂妄的舉止,可安遠明卻默許了,因為他有這個資本,而他確實也做到了。
雲松最後面對的敵人是大蓮華寺的僧人,這位僧人看了他所有的比試,上場交手不過十招,便自認不如。
雲松收了劍向眼前的同輩致禮,毫不以對方自棄比賽而輕視,反而道:“是在下失禮。大蓮華寺拈花指實在是威名遠揚,我實在不敢棄劍比試。”
他這話是發自內心而說,輸了的大蓮華寺也輸的心服口服,領隊的靈智大師更是對安遠明道:“此子未來不可限量,十年之後摘星宴,怕是要他獨領風騷了。”
安遠明謙虛了幾句,心裏顯然還是很自得的。
祁連劍派因秦湛師徒一連被閬風壓制了近百年,如今終於得了雲松,怎能不讓他痛快。他也瞧了越鳴硯,根骨上佳,但修行太晚,要想追上雲松就已是極難的事,莫要再說越過他了。
即是祁連劍派摘了魁首,那賞劍會便也該結束到了拿彩頭的時候。
雲松原本是無法站在台上的,因為他勝了比賽,所以終於能站在了越鳴硯的身邊,在越鳴硯向他恭賀的時候,對越鳴硯投來了羨慕的視線。
越鳴硯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被羨慕,華林雲氏,越鳴硯作為白朮國的普通居民也聽過這個名字,當今皇帝的母家,出過數代修真大能,閬風第二十任宗主就是華林雲氏的子孫。
之前與越鳴硯同批的弟子裏有位與華林雲氏沾親帶故便已極受眾人追捧,更何況是出自本家的雲松?
可就是這樣一位家世顯赫根骨極佳,甚至剛剛勝了比賽的天之驕子認真地對越鳴硯道:“我真羨慕你。”
越鳴硯愣了一瞬,可雲松已經去向宋濂見禮。待一切交接完畢后,他立於台上,目光便一直凝在劍閣的山峰上,眼裏隱隱有光。越鳴硯看見了,便明白了雲松那句話的意思。
他羨慕自己因着因緣巧合,竟然成了秦湛的徒弟。
越鳴硯看着雲松的眼神,心裏不免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但他也知道但凡劍修都以秦湛作為最高的目標,能從秦湛手中得到劍對於他們而言,是極大的幸運和榮耀。
雲松會如此期待再自然不過,他聽的那些故事裏,不也對秦湛極為尊崇而敬仰嗎?
可越鳴硯還是難以驅散去心底的那點兒不適。他自入劍閣這麼久來,因秦湛甚少出門的緣故,竟是將秦湛下意識當做了他一人的師尊,無意間忘記了秦湛並不是只得他一人敬仰的師尊,而受着劍修的尊崇,天下公認的“劍主”。
恍然間再次意識到這樣的事,越鳴硯這一次心裏生出的竟不是與有榮焉的自豪,而多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低落。
宋濂誇讚完了雲松,對越鳴硯說:“鳴硯,領你雲師兄去見你師尊吧,想是你雲師兄已期待許久了。”
這話說出口其實有點兒意指雲松比起祁連劍派還是更尊崇秦湛的味道,宋濂作為宗主這樣說,自然是故意要壓一壓祁連劍派的風頭,提醒他們這還是在閬風。安遠明聽見了,多少有些不快,可話中的對象是秦湛,而雲松面上那股期待又激動的神情根本掩都掩不住,他也就嘆了口氣,慈愛道:“去吧。”
因是大開選劍樓,旁的參會者縱使無法進去,卻也是可以在旁一觀的。先前越鳴硯也和知非否說過。宋濂在越鳴硯帶着雲松往劍閣走時宣佈了此時,當然又是很賺了一匹這些年輕一輩的好感。眾人跟在兩人的身後,從越鳴硯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一群人結伴要去瞧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