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下第一劍04
秦湛坐在築閣塔外的待客亭里,亭里的石桌以及桌上擺着的茶酒果盤上都刻着法陣,以保證在這裏休息的人可以得到最基本的招待。
秦湛昔年來過不少次築閣,對這亭子裏的擺設已經是爛熟於心了。
她先啟動了亭子裏的法陣,掀起了四角的垂簾讓光線可以更好的透進來,這才給自己倒了杯永遠溫熱着的茶。
燕白劍不耐煩,他好幾次想要跟在越鳴硯的后悄悄的踏進築閣那座漆黑神秘的塔里去,卻次次都被築閣塔前那道看不見的屏障給攔下。
他不死心試了好幾次,依然如多年前一般毫無所得,自然心情糟糕的要命。尤其是他一回頭就能看見秦湛坐在那兒悠哉哉的喝茶,自然更是不高興。
他回到了秦湛的身邊,挑唆道:“秦湛,你就不好奇築閣里是什麼嗎?好歹你也是劍閣的閣主,越鳴硯都能進塔,沒道理你不能進塔吧!”
秦湛慢悠悠地擱下了手裏的杯子,慢悠悠地道:“你自己沒本事進去,來找我算什麼能耐。”
燕白劍被道破了目的十分生氣,他道:“我沒能耐,你就能耐了?還不是進不去。”
秦湛故意道:“我又不想進去,進不去有什麼關係。”
燕白劍被氣得背過了身,秦湛見燕白被逗的狠了,這才忍不住露了笑,摸了摸劍身,安慰道:“築閣有規矩,非築閣弟子不得進塔,連各閣閣主也不能例外。”
燕白劍睜大了眼:“那當年的溫晦和如今的越鳴硯——?”
秦湛道:“當年是冷師叔破了例,如今是徐師兄瞧着我的面子鑽了漏洞。小越畢竟還沒開始習劍,拜師禮也只是我和他之間行了,從閬風的角度而言,此刻的他還算不得劍閣弟子,既然不是劍閣弟子,就有可能成為築閣弟子。”
“加上是幫他看清的東西,自然要他在現場才方便調試——徐師兄因着這兩點,又覺得先前築閣對我的防禦實在失禮,才二話沒說,領着小越進了塔。”
燕白劍聽了來龍去脈,也不氣了,可他偏偏還要故意地說上一句:“這世上原來也有你秦湛做不到的事。”
秦湛道:“我又沒修到破碎虛空,做不到的事情還缺這一件嗎?”
燕白劍又碰了個軟釘子。他當年在劍閣里第一眼瞧見進來選劍的秦湛時,她年紀尚輕,臉上還透着稚氣。燕白劍見她根骨絕佳,長得又好看。尤其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端着一副乖巧又好欺負的樣子才迫不及待地選了她。
可燕白劍萬萬沒想到,秦湛只是長得看起來溫和罷了,她從來不是個肯吃虧的人!而就連這點虛假的溫和乖巧也只停留在她二十歲前。待她完全長開了,在劍道上走得越來越遠,也就越來越冷、越來越引人仰望而不敢妄動。
燕白劍也被壓的越來越死,甚至到了如今,連口頭上的半點便宜也討不到。
燕白劍嘀咕道:“你小時候比較可愛。”
秦湛贊同道:“我也覺得我小時候比較可愛。”
燕白劍:“……”
他用眼神指責:秦湛,你能要點臉兒嗎?
秦湛含着笑意,平平靜靜地回看過去:不能。
燕白劍受不了,他抱怨道:“秦湛,你上輩子就這麼討人嫌了嗎?”
秦湛想了想自己的上輩子,因為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她也不太確定:“應該還是挺討人喜歡的。”
秦湛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有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是個穿越者。這個世界在她的世界裏就是一本故事書,熱度高的不行,從電視到電影,從手游到網頁,這個IP幾乎改的全民皆知,就算秦湛沒看過這本書,都從朋友手裏收過這書動漫化后和交通局合作發行的公交卡。
秦湛作為一個沒怎麼看過書就看過幾眼電視劇的人,之所以知道自己穿了書,是因為她長到沒十歲,就經歷了自己親舅舅掀起的叛亂。
這個場景算是這本書的出場率很高的一段。因為只要電視鏡頭播到她舅舅必然要回放一下這一段,說一下他不正統的皇帝來歷,好讓她舅舅和主角們的合作更順理成章一點。
當然,最讓秦湛能確認自己來到了這本書里的世界的根本因素,是她國家的名字和她舅舅的名字。
沒有幾個世界會懶到以四境分國,更不會有一個南境的主國會叫白朮——一顆草的名字。
白朮國之所以叫白朮國似乎是因為作者那時候實在是編不出名字,所以翻了本草綱目。不僅南境的主國最後叫了白朮,連帶着秦湛的舅舅,都叫了商陸。
秦湛在發現自己穿了書的時候,原本也想過要藉著多少知道劇情大致走向的優勢大展拳腳。直到她在王宮裏想了一天,發現自己也就知道一個公交卡印着的南境王——她現在的舅舅,未來的白朮國主商陸。
她後來又扒着手指一算,劇情開始的時候,公交卡上的南境王已經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了。而她那時候十歲,她舅舅年剛過二十。
秦湛幾乎是立刻就放棄了。
什麼順應劇情扭轉劇情啊,那也得等到至少五、六十年後她的優勢才算有作用——等到了那個年紀,她活着還是死了都很難說!誰還有精力去搞什麼劇情。
她只知道自己舅舅是個好人,就算推翻了她現在父親的殘酷統治自己也不會很慘。
更何況秦湛也不覺得商陸想要推翻秦家的王朝有什麼錯,她的爹簡直是教科書般的暴君,白朮國能在他手下挺了十年沒有大亂——這都得感謝祖宗們攢的家底子確實夠厚。
秦湛想通了其實也就沒有再多想了。她最多也就是和舅舅關係搞得好了些,沒事多在他面前提一提已經死掉的親娘,提一提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就當秦湛覺得自己大概會死在劇情開始前,公主雖然估計當不了幾年,但應該也能當個新朝郡主的時候——她師父出現了。
秦湛這時候才想起這本書是個修真小說,能修仙的。她本身對白朮國也沒太大執念,她師父要帶她走,她也就去了。
這一修仙就是整整六十年。
秦湛直接沉迷進了證道破碎虛空裏,完全忘了這是一本書中世界,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在原本的故事裏應該是靜靜死去,最多留下一句“新帝以公主葬”來彰顯商陸仁慈的背景板。
因着越鳴硯的緣故,秦湛回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因為燕白劍這句無心的問話,秦湛又將大部分事情回想了起來。縱使她沒看全這故事,卻也知道秦湛在這個故事裏絕對不該是有姓名的角色。
可如今呢?
秦湛默默想,都到了這個時候,她就算是主角們故事裏的背景板,怕也得是名字最大的那個背景板了。
秦湛心想,她既然都當了最大的背景板,那就繼續當唄。只是主角姓什麼來着……韓還是越?
哦對,姓越。好像叫越鳴什麼,反正聽起來挺像鳥,就和她新收的徒弟差不多。
秦湛忽然便頓住了。
她飛快的算了算年紀,算完后陷入沉默,又開始努力回想……原著主角瞎不瞎來着?好像不瞎的啊……但是越鳴硯這個也不能算瞎對吧?
燕白劍見秦湛沉默,還以為自己說的話傷了她的心。
雖然燕白劍覺得秦湛不是那麼容易被傷到的人,可她的突然沉默還是驚到了燕白劍。他瞅着秦湛,悄悄地挪到了她的旁邊,給她續了壺茶,心虛道:“秦湛,我沒覺得你不好啊,我最喜歡你啦,不然也不會當你的劍對不對?”
秦湛聽見了燕白的話,默默瞧了他一眼。燕白被她瞧得越發不安,直到聽見秦湛慢悠悠道:“也是,劍閣里確實沒有劍比你跳的更快了。”
燕白先是愣了一下,緊接着變了臉色咬牙切齒:“秦湛,你就是惦記着那把眠冬劍是不是?我才是你的劍!那把連劍靈都沒有破鐵有哪裏比我好!”
秦湛道:“能結冰呀。”
燕白噎住,他確實不會結冰——那是因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在他的身上刻上咒文!
燕白剛要反駁,秦湛卻含着笑道:“好了,我逗你玩的。”
燕白劍怔了一瞬,又哼了一聲,他說:“你好久沒有和我說過這麼多話了,看來收徒弟還是有用的,宋濂也不是盡說廢話。”
確實,秦湛沉迷於證道,就是燕白經常在她耳邊唧唧喳喳,她也大多時候置之不理。直到她修為滯澀、不得寸進,她停下了腳步,方才聽進了燕白的話。作為劍,燕白從未有過不合格的地方,但作為主人,秦湛倒是有諸多不對的地方。
秦湛想了想,對燕白道:“回去……我給你打個絡子吧。”
燕白聞言問:“系在劍柄上的?”
秦湛點頭:“要什麼顏色?”
燕白扭頭道:“我才不要掛一個絡子,娘們唧唧的。”
秦湛“哦”了一聲。
燕白見秦湛再也沒有別的話了,又忍不住扭回頭來,對秦湛別彆扭扭道:“黑色的。”
秦湛眼裏露了笑,她對燕白點了點頭:“知道了。”
燕白的情緒又好了起來,他便趴在桌前問秦湛:“秦湛,你剛才突然不說話,是在想什麼啊?”
秦湛喝了口茶,道:“想我上輩子。”
燕白呲笑:“你還記得你上輩子。”
他笑完了又忍不住問:“那你想出了什麼?”
秦湛道:“發現我忘得太多了,基本記不起來了。所以連自己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都不能確定。”
燕白:“……”
秦湛確實想不起來了,她六十年前發現自己大概活不到劇情發生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最初修真的時候也沒想過自己最後會走這麼遠,如今再要拎起六十年前的事情想——她發現自己記商陸的臉都比記那部她斷斷續續看了幾集的電視劇清楚。
命運還真是奇妙。
秦湛想不起來,便也放棄了。
越鳴硯是主角也好不是也罷,修真修到秦湛這個地步,對這些事情還真的不太在乎了。
她擱下了杯子問燕白劍:“對了,你的絡子上要不要串幾顆珠子?”
燕白想了想:“崑崙玉的話,我覺得還成。”
秦湛:“……你要求還真多。”
燕白不滿意道:“你能給越鳴硯東海水晶,為什麼不能給我崑崙玉?秦湛,你可不要做喜新厭舊的人渣!”
秦湛心想,我就算喜新厭舊這話也該朱韶說啊,你一把劍和我徒弟爭什麼。
但秦湛好歹沒說,只是點頭道:“好好好,崑崙玉。”
燕白滿意了,他一回頭,正好瞧見越鳴硯下了塔。
越鳴硯看起來和去時有了很大的不同,卻又好像沒什麼不同。
秦湛回首看去,一眼便瞧見了他鼻樑上架着的嵌在了金絲框裏的水晶鏡片,細細的大約刻着咒文的秘銀鏈子拴着鏡框兩側墜在他的肩膀上,攏合在後。
越鳴硯原本謹慎而緩慢的腳步快了一些,秦湛遠遠的瞧着他,他也像感覺到一般,向秦湛看去。
這一次,他眼裏瞧見的再不是白色的霧。而是白衣飛袂的秦湛。
他見到了秦湛束在玉冠里的黑髮,瞧見了她微挑的墨眉,也看見了她那雙似由雪山水凝就的雙眼。
越鳴硯第一次如此的清楚的見到秦湛的相貌,他站在了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直到秦湛牽動了嘴角。
越鳴硯這一次清楚的見到了秦湛笑,她笑起來仿若陽光化在雪上,清透到讓越鳴硯一時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想像中的秦湛,還是真實的秦湛。
越鳴硯想,應該是真實的秦湛,他想像不出這樣的燕白劍主。
就在這時,他聽見秦湛略帶沙啞的聲音。
這聲音平靜而冷淡,叫着他:“小越,我們回去了。”
越鳴硯心中驀地一緊,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眼前的秦湛還是如此清晰,他方慌慌張張低下頭,想要跟去她身後。
可秦湛卻道:“低什麼頭,你是我秦湛的徒弟,沒有低頭的道理。”
越鳴硯又抬起頭,秦湛的面容便能清晰印在他眼裏。
秦湛漫不經心道:“我從未低頭,自然也不會教你低頭。你且記着,劍修走得路要遠比其他四閣兇險。我們的道是從劍中悟出來的,劍不折,人也不可彎。你要證劍道,便要先學會抬頭。”
越鳴硯下意識要低頭稱是,卻被秦湛抬住了下巴。秦湛的手泛着些涼意,讓越鳴硯一時間覺得下顎觸感尤為清晰。
秦湛道:“抬着頭說,低着頭,誰知道你是真的說是,還是敷衍我。”
越鳴硯被抬着頭,他的眼睛透過東海的水晶清楚的看見秦湛淡漠的神情,他抬着頭說了“是”。
秦湛滿意了。越鳴硯瞧着什麼都比朱韶好,唯有一點,太缺乏自信。
而這是修劍道最不能缺的一點。
劍修兇險,唯有十分信任自己的劍,與自己的劍共通一體方才能有所得。而若是修者連自己都不自信,又要如何去信任自己的劍呢?
秦湛雖然是為了私心而收徒,但她當年既然有好好教過朱韶,如今自然只會更認真的教導越鳴硯。
秦湛見越鳴硯已經明白了的用意,便鬆了手。
燕白劍在一旁幽幽道:“你這種說法,也不怕你徒弟誤會,日後與人相處一句不合先拔劍。”
越鳴硯剛想低頭又生生克制住,他對燕白劍說話的方向道:“晚輩不會的。”
秦湛倒是被燕白劍提醒了,她自己如今是不虛主角這東西的,但越鳴硯……越鳴硯到底是不是主角啊。
秦湛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和一般人拔劍倒是沒什麼,輸了也不過是你技不如人,有我在死應該死不了。不過如果你遇上了一樣姓越的,還是離遠些比較好。”
越鳴硯不明其意但都應了。燕白劍聽不明白,問了秦湛很久,秦湛沒辦法,隨便編了個“同姓不相殘”的理由搪塞了過去。
總不能說是她還是有點虛,怕越鳴硯其實不是主角,惹了真正的主角一不小心成了炮灰,命定的自己連救也來不及救吧?
這話說出去可太丟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