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下第一劍03

3.天下第一劍03

越鳴硯最後也沒有弄明白秦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他看來,朱韶的背叛只是個意外,實則怪不去秦湛的身上,更別說“覺得她會叛變”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他初來乍到,這種事關師尊私隱的事情,他只敢藏進心裏,絕不敢問。

秦湛也沒太在意,揮手便讓他去休息。

最後秦湛還是從朱韶以前住的屋子裏找到了塊沒摔碎的水晶。

這塊水晶擱在三尺二的烏木盒裏,盒子的鎖眼是一枚銜珠而飛的雀鳥,秦湛認不出這是什麼鳥,但大抵都是精怪那一類的東西。

她用手指剝開了珠子找見了水晶。這塊在秦湛屋裏不過用來擺放些水果的水晶,擱在朱韶這裏,不僅正正經經地放進了寶盒中,寶盒裏還有上好的紅色絲絨覆蓋著。縱使是從高處墜下,盒子的一角磕壞了,這裏頭的水晶都未必會壞。

燕白劍瞧見了,不免要說一句:“這小子把你送的東西保存的倒是好。”

其實也算不得送。

這水晶是東海諸派送她繼承劍閣位十年的賀禮,一共十塊,她留下了兩塊。那時朱韶已是她的徒弟,她便將其中一塊給了朱韶。朱韶當年竊寶匆忙,秦湛猜他叛離山門也來不及帶走多少東西,這才想着要不去他的房裏找一找。

朱韶的房裏確實有水晶——或者說,朱韶在叛離時,除了被竊走的舍利珠外,他沒有再帶走任何東西。

燕白劍也發現了這一點,它哼了聲:“諒這小子也不敢。”

秦湛沒有接口。

朱韶是她的大徒弟。

她將水晶從盒子裏取了出來,用白色的絲綢包了,方才下了劍閣。

越鳴硯便站在劍閣前等他,秦湛一眼看去,便瞧見了越鳴硯表面鎮定的面下藏着的忐忑不安。

秦湛心想作為師父,她這時候是該安慰兩句的。

所以她開口道:“小越。”

越鳴硯抬起了頭。

秦湛被他用那雙黑亮的眼睛瞧着,剩下的安慰反倒不會說了。

她想了一會兒,最後乾脆說:“走了。”

越鳴硯“唉”了一聲,便跟在秦湛的身後,甚至不問去哪兒。

這點倒是和朱韶不同。

或許是重新收徒勾起了秦湛的記憶,她倒是想起了些二十年前的事情。朱韶縱使是為了躲避災禍才被送上了閬風,人卻半點兒陰鬱也無,剛來劍閣的時候總是問東問西,半點也不怕秦湛。秦湛說一句出門,他恨不得連秦湛出門的路上打算在哪兒落腳都問出來。

秦湛心想,這或許和兩個孩子的境遇有關。朱韶再不濟,也是被東境當做小皇子養大的。越鳴硯……秦湛這才想起自己對這個新挑的徒弟一無所知。

她問了句:“你是哪兒人?”

越鳴硯答:“是南境人。”

秦湛說了第一句,便覺得下面的話都好說多了,她一口氣全問了:“我也是南境人,南境大了去了,你是哪國人,父母可還在?”

越鳴硯畢恭畢敬道:“南境秦國人,父母在我幼時便去世了。”

秦國是東境與南境的交匯處,東境雖不似西境已全然在表面上支持起魔道,但東境慣來也是個複雜的地方。秦國作為南境一國,自然以閬風為首的一眾劍宗為尊,與東境常起衝突。兩國邊境的普通人都活得尤為艱難,常常朝不保夕。

越鳴硯資質不錯,卻父母雙亡來到閬風。其中關由哪怕秦湛不去想也能猜到。

燕白劍見秦湛再問這些,便道:“這些孩子進閬風的第一天我就溜過去看過了,我知道的怕是要比宋濂還多!”

它得意道:“這小子剛出生就被魔修殺了爹媽,得虧被你們閬風的人救了,送去給他舅舅。可他舅媽不喜歡他,所以趁他舅舅出遠門,把他扔了!這麼一扔,他就碰上你們閬風負責收徒的弟子了唄。”

越鳴硯沒有反駁。

秦湛聽着,覺得這劇情真耳熟。要不是越鳴硯露出的額頭白皙光潔,她怕是會忍不住問對方額頭上有沒有閃電傷疤。

秦湛從變成秦湛起,快要過了一百年。她幾乎都要忘記了作為秦湛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如今聽着越鳴硯的故事,倒是想起了一些,那些記憶讓秦湛覺得親昵又陌生,她竟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越鳴硯自見到秦湛起,第一次聽見如此溫柔的輕笑聲。作為燕白的劍主,秦湛強得令人側目。她深不可測的修為讓她在旁人眼裏顯得高不可攀,甚至哪怕近在咫尺都似乎隔着山霧,讓人瞧不真切,也不敢瞧真切。

即使越鳴硯在對方伸出手的那一剎,與她靠得很近,越鳴硯的眼裏留下的也只是秦湛模糊的白色身影和她淡泊偏冷的聲線。

越鳴硯怔了怔。

燕白劍道:“哇秦湛,你真的越活越沒有良心了,你徒弟這麼慘,你還笑得出來?”

越鳴硯聽見燕白劍提到了自己,剛想要開口解釋,秦湛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聲音又恢復了淡泊偏冷的樣子。

秦湛道:“到了。”

越鳴硯這才驚覺,他隨着秦湛踏上了通往築閣的玉階,只能看見一片極高的黑色建築遠遠立着,縱使模糊那股扭曲與奇詭感仍舊鋪面而來。

越鳴硯聽見燕白道:“都六十年沒來過這地方了,這地方還是這麼詭異。徐啟明看着挺正常一個人,怎麼就不救救築閣這糟糕透頂的審美。”

越鳴硯知道築閣。每個活在閬風轄地的百姓都知道這座仙山的構成。

劍、衍、葯、築四閣圍繞其中正法殿,五座山峰延綿方構成閬風派。其中劍閣修劍道,衍閣主器,葯閣煉丹心,正法萬象森羅。

唯有築閣,哪怕在市井小巷的流言裏,也少見有關它的故事。眾人只知道它是閬風山門最難攻克的一山,說是昔年創立築閣的第一人閣主,是崑崙八派中懸圃的最後一任掌門。他以懸圃密不外傳的陣法符籙構建了築閣,又以此重修了閬風的護山大陣。

四十年前正道與魔道那驚天一戰,正道正是靠着閬風這傳聞中的護山大陣,保住了萬千無辜百姓。那些百姓們只記得當時有座黑色的巨塔衝天而起,似是巨人抬足邁步震動大地。自那座塔升起來,煉獄窟的那些鬼東西便再也進不了閬風的地界了。

這就是百姓們對於築閣的全部認識,神秘、強大,又透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越鳴硯隱隱瞧着那建築,想着那會不會就是故事裏曾經拔地而起的那座巨塔。只是那塔看起來也不過只是普通的六層八角塔,這樣的塔似乎怎麼都無法和故事裏的“巨塔”聯繫去一起。

秦湛身懷燕白,她不過剛踏上築閣的玉階,築閣塔內用以鳴警的青銅鐘便一聲一聲的盪開。

越鳴硯便這乍起的鳴警給嚇了一跳,秦湛倒是目色坦然。燕白劍見狀在一旁笑的直拍地,對秦湛道:“秦湛啊秦湛,六十年啦,你當上劍主都快有四十年了吧?築閣還沒把對你的禁令給消除吶?”

秦湛連沒眉毛都沒動,逕自上樓。

越鳴硯跟在她的身後,正不明所以,忽聽見秦湛道:“彎腰。”

越鳴硯下意識彎腰,只聽咻咻兩聲,閃着雷光的刀鋒飛快的自他的頭頂飛過,越鳴硯瞧着身後嵌進了玉階里的模糊影子心驚不止,然而還不等他反應,又有新的厲害當面而來!

越鳴硯根本看不清那些是什麼東西。只聽見秦湛道:“冷師叔,你是要我在築閣拔劍嗎?”

她的聲音不算大,甚至語句波動都和先前對越鳴硯說“走了”沒什麼兩樣。但這句話卻奇異的傳遍了築閣上下,那些凝成了實質的水滴子凝在了空氣里,而後被接踵而來的烈火燒了個乾淨。

築閣的現任閣主徐啟明便是在水汽散盡后出現的。

他的面上有些尷尬,摸了摸頭,才對秦湛道:“秦師妹對不住,師父就是不許我解了對你的禁制,我已經第一時間來停運法陣了。”

秦湛和閬風大多人的關係,都因着她師父的緣故,算不上好。但徐啟明可以說是意外。

所以她鬆開了握着劍柄的手,和徐啟明打着招呼:“徐師兄。”

她與徐啟明快有四十年不見了,先前在殿裏也沒怎麼說話。但此刻開了口,卻又像四十年的時間沒有過去。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秦湛練劍練的對時間快沒了概念,徐啟明往築塔里一待沒個一年半載也不會出來。時間在他們兩人之間倒似真的毫無影響。縱使四十年不見,再次開口仍像是昨日剛剛道別。

徐啟明道:“你選了他,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他的眼睛是胎裏帶來的毛病,闕如言治不治得好難說,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不要他的原因。”

秦湛接口道:“但你不一樣,治不好,不代表不能借外力如常人一樣活。”

徐啟明笑了笑:“我聽見衍閣的話就猜到你想怎麼辦了,當年的十塊水晶,你給了我八塊,用到今天還剩下一塊,我可以拿來給他做副眼晶。”

此話一出,秦湛頓了一瞬,徐啟明瞭然,解釋道:“‘眼晶’是我給新起的名字,我想着用東海水晶可以給他做副法器架在眼前用來似常人一般視物,既然是架在眼前幫助眼睛的,又是塊水晶,就叫‘眼晶’吧!”

秦湛又頓了一瞬,面上的古怪掩也掩不住。她才開口慢慢道:“眼晶怪怪的,像是眼睛裏挖出的水晶,叫眼鏡吧,鏡子的鏡。”

徐啟明是個對名字沒什麼執念的人,當下點頭同意。

秦湛便拿了盒子給他開口道:“你那塊還是留着備用吧,我帶了塊新的來,你用這塊給他做。”

徐啟明說“好”。秦湛便對越鳴硯吩咐道:“小越,你跟着徐閣主去,我在塔外等你。”

越鳴硯低低說好。

秦湛便點了點頭,也不再看他,只是和徐啟明說了兩句,便在築閣外的待客亭里坐下了等待。

越鳴硯抱着白布包裹着的水晶,跟在了徐啟明的身後。徐啟明見他走的慢又仔細,背脊綳的僵直,不由也從心底生出些柔軟。眼見着他們已經走進了塔的範圍,秦湛就是手眼通天也沒法聽見了,徐啟明對越鳴硯開了口。

他的修為一般,年齡偏向中年,氣質卻十分和善。

徐啟明對越鳴硯道:“你不用這麼緊張。”

越鳴硯抬頭,他看不太清徐啟明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徐啟明的善意。

徐啟明放慢了腳步,帶他上塔,慢悠悠道:“你也不用怕秦湛。別聽別人瞎說,尤其別聽衍閣的人瞎說。她才不會入邪道去,她就只是性情冷淡了些,但作為徒弟、師父和閬風弟子都從沒有過不合格的地方。你看,她甚至為你出了劍閣來尋我。”

越鳴硯低頭道:“弟子不敢妄議師尊。”

徐啟明笑了,他說:“這點你倒是和朱韶不同。”

朱韶是妖主的名字,也是秦湛首徒的名字。

徐啟明在當年便不太喜歡朱韶。朱韶是被當做皇子養大的,對待秦湛或許還能當一句乖巧,對待閬風的其他人——這位皇子高於頂的眼睛從來就沒放下過。後來朱韶背叛,又用的是秦湛徒弟的名號,給秦湛招來了許多麻煩。也就是秦湛足夠強,強到無人敢置喙,朱韶的這場背叛才沒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里,仍然能是受萬人敬重的劍主。

正是因此,徐啟明對守禮謹慎的越鳴硯好感更多,願意告誡的也就更多。他瞧見了越鳴硯的神情,順口問道:“看來你也知道朱韶,山下如今都如何說朱韶?”

越鳴硯遲疑着點了點頭:“說他是當今妖主,劍閣曾經的首徒。”

徐啟明嘆氣說:“什麼妖主,不過是見利忘義的叛徒罷了。山下怎麼還將他與秦湛放在一起,秦湛也是倒了霉。你也是,大不必將他當做師兄,劍閣和閬風都沒有這個人!在你師父的面前不要提他,他不配!”

越鳴硯說了是。

徐啟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憋了半晌才道:“也別提‘溫晦’。”

越鳴硯想起了這個燕白劍提過的名字,他還想問一句,可徐啟明卻擺了擺手什麼都不肯說了。哪怕是當今的妖主朱韶,他都敢罵上一句“見利忘義”,可對於溫晦——他竟是緘口不言。

這無疑讓越鳴硯越發好奇起“溫晦”是誰。可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只是隨着徐啟明入了閣,等待徐啟明為他做一件能幫他看清東西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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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在等我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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