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有,五妹妹性子好,即便喜歡也不會爭來搶去。我也不是那好強的性子,知道五妹妹喜歡的東西,肯定會留給她。」楊姵洋洋得意地說,誇楊妡的同時不忘誇誇自己。
說話時,她神采飛揚、眉飛色舞的,露出一小排雪白的貝齒。
李昌銘伸手點一下她的紅唇,促狹道:「宮裏沒派人指點你規矩?哪有女子笑起來露着滿口牙齒。」
楊姵立刻捂住嘴巴,瞬間又放下,渾然不在意地說:「彭姑姑是說過,可眼下沒外人在,我在王爺面前總不用端着吧,那就是欺騙王爺了。」
李昌銘頓時來了興緻,「此話怎講?」
「彭姑姑說的那些規矩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五妹妹說夫妻倆合該坦誠相待,我本來就不是那種拘得住的性子,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而且王爺目光如炬,肯定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底細,所以……」楊姵彎了眉眼,笑盈盈地看着李昌銘,「王爺覺得我沒規矩?」
李昌銘瞧着她明朗坦蕩的目光,佯嗔道:「沒規矩就是沒規矩,偏偏還有一肚子歪理。」他伸手攬了楊姵的肩頭,修長的手指趁勢拂上她嫩滑的臉頰,輕輕摩挲着,「五妹妹所言不錯,你我夫妻,不用拘泥於那些俗禮,你這樣便很好。」
說話時,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張初雪般清純美麗的面容,鼻子挺直秀氣,雙唇小巧紅潤,桃花般嬌嬌柔柔,一雙大大的杏眼,明明清澈如秋水,卻偏偏溢着勾人的媚,教人無法忽視。
也不知她私下跟魏珞是如何相處的,可也像是在眾人面前這般的恬靜而柔美?
想必不是,因為魏珞每每開口前必定會側眼瞧她,生怕說出讓她不喜的話來。這是不是就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
與此同時,因為離得近,楊妡與魏珞已到家了。
楊妡從馬車上下來,敏感地察覺魏珞臉色沉着,完全不似先前毫無遮掩的喜色。
進屋後,魏珞斜倚着大靠枕在炕邊坐着,臉上看不出什麽,可眸底已薄有醉意,兩條大長腿垂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炕腳。
炕桌上放了大半碗醒酒湯,楊妡嘗了口,笑道:「現下已經涼了,你喝一點吧。」
「不喝。」魏珞斷然拒絕,「酸不酸甜不甜的,還不如給我一碗苦藥喝,再說我也沒醉。」
「沒有嗎?那剛才是誰進門嚷嚷自個醉了?」楊妡在他身邊坐下,將他髮髻散開,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梳理着他的發,嗔怪道:「你傻呀,別人灌酒你就非得喝,伯父不是讓你別喝了?」
「我心裏高興。」魏珞捉過她的手,側身兩眼亮晶晶地盯着她,「阿妡,我真的沒事,我跟你說,那些嚷嚷着喝醉了的人都沒醉,那些叫喚着沒事還要再喝的,多半是已經醉了,不信你看看,我哪裏像醉了?」
就沖他話這麽多,也知道有了醉意,楊妡瞪他一眼,別過臉去,「酒氣大得能熏死人,還說沒醉?」
「有嗎,有嗎,我怎麽沒聞到?你再聞聞。」魏珞支着胳膊往她跟前湊,伸手扳她的臉,止不住地說:「你聞聞,你聞聞。」
楊妡沒辦法,只得作勢去聞,豈知剛湊過去就被魏珞箍住,他渾身的酒氣鋪天蓋地的籠罩住她。
中午吃飯時,女人這桌上的是桂花清,酒味極淡,而男人那桌上的是七里香。七里香要經過七蒸七釀才成,香氣馥郁,且酒性非常濃烈。
魏珞將楊妡壓在身下,從頭親到嘴,又從嘴親到頭,來回親了個遍,問道:「阿妡,你覺得我醉了嗎?」那架勢,似乎只要楊妡說「醉」,他就要繼續親下去。
楊妡毫不猶豫地答,「沒醉!」
魏珞滿足地俯在楊妡耳畔,聲音低啞又緩慢,「阿妡,以前你都遠遠地避開我,可現在我渾身酒氣你也不嫌棄,還讓我親、讓我抱……我真的喜歡你,你也有點喜歡我嗎?」
楊妡心頭顫一下,低聲回答,「喜歡。」想一想,又鄭重道:「阿珞,我喜歡你。」
「嗯。」魏珞應着,低低笑一聲,「我知道,可就是想聽你說。」
「你……」楊妡無語,又覺得眼眶熱熱的,深吸口氣,定會神,柔聲問道:「回來時你跟瑞王爺說什麽了?看着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什麽。」魏珞敷衍着,片刻後坐直身子,將楊妡摟在懷裏,「說西北的事。伯父說五年之內恐有旱情,怕瓦剌人藉機入侵,我建議王爺早做打算,把防禦工事修建好,軍隊那邊也不能懈怠,最好能增加兵力,煉製些趁手的武器……王爺認為我道聽塗說小題大做,就爭辯了幾句。」
楊妡多少有些理解,去年瑞王爺率軍班師的時候揚言瓦剌元氣大傷,十年之內緩不過勁來,可這才隔了一年,又要說瓦剌人有可能捲土重來再度入侵,這無異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不願意聽也是正常。再者,旱情也就是相士的預測,欽天監還沒有測算出來,更不會有人當回事。
可她知道,西北戰事再起是真的,瓦剌軍隊長驅直入,三天內攻破數座城池,燒殺擄掠,京都人心惶惶,生怕瓦剌人打到眼皮子底下。雖然最終萬晉王朝還是把瓦剌人逼退,可死傷的官兵及平民百姓卻多達六七萬人,其中便有魏珞。
楊妡沉吟片刻後問道:「寧夏那邊你有沒有熟悉的將士?可以讓他們先準備着,總比猝不及防強。再來就是催促欽天監多關注西北的天象,看看是否能測算出來。」
「只能如此了。」魏珞嘆一聲,「鎮遠關守備陳平是我父親舊部,我的拳腳功夫就是跟他學的……我這就去給他寫封信。」
楊妡心中微動,魏珞叫嫡母為王氏,卻稱魏劍聲為父親,想來是對父親頗有好感,遂試探着問:「父親是什麽樣的人?」
魏珞沉吟片刻道:「長相跟三叔差不多,就是更健壯、更魁梧些,脾氣很暴躁,粗枝大葉的,但是對手下的士兵很好,也沒有欺負過當地百姓,在軍中聲譽頗佳……我這性子大半隨了他。」
倒是頗有自知之明,楊妡莞爾,之後去西次間尋來筆墨紙硯,扯着袖口開始研墨。
這邊的硯台跟墨錠都不算好,研起來費勁又不起墨,而且「咯吱咯吱」的,非常滯澀。
楊妡忙半天不見墨好,卻瞧見魏珞好整以暇的笑容,不由氣惱,甩了袖子道:「你自己來,我不管你。」
魏珞笑着接過墨錠,沒幾下就研好墨,提筆寫了封不長不短的信。
楊妡瞧他的字力道很足,可起筆、運筆毫無規章可言,間架也有偏有倚,當真拿不上枱面,遂笑,「難怪你不給我寫信,是我怕笑話你的字不好?」
魏珞「嘿嘿」笑兩聲,「我自小好武,整天尋思着打打殺殺,沒在寫字上用心,這會雖知道字體重要,可習慣養成,再改就難了。」看着紙上墨蹟已乾,他將信對摺再對摺,用信筒封了蓋上私印,另鋪一張紙,將筆遞給楊妡,「讓我看看你的字如何。」
楊妡略一思索,寫了易安居士的兩句詞,「絛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她寫的是顏體字,勁秀工整,流暢圓轉,跟畫冊上纖巧柔媚的柳體字截然不同,可一看就知道下過工夫練過。
魏珞先看字體,而後才注意到內容,眸光頓時亮了亮,「阿妡,要不去試試枕席涼不涼?」
楊妡粉面含羞,「切」一聲,「我這裏還許多事,誰跟你胡鬧?馬上就臘月了,你有沒有特別要送年節禮的人家?」
「沒有。」魏珞毫不猶豫地說:「我這裏沒有要送的,你只要考慮你那頭就行……魏珺也不用多來往。」
楊妡識趣地沒有多問,只笑盈盈地應聲好,又道:「頭一年過年想討個好意頭,上下都添置身新衣裳好不好?」
「這些事你做主就是。」魏珞忽然想起來什麽,從西次間找來一個巴掌大小的匣子,「家裏就這些銀子,你先用着,等我再想辦法。」
楊妡打開來看,裏面有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再加上銀元寶、銀錠子,林林總總不過一百二十多兩。
倘若一個兩口或者三口之家,足以用上十年有餘,可秋聲齋上下十好口子,連一年都用不到頭。
楊妡將兩張銀票遞給魏珞,「這個你拿着,萬一有急用,身上不帶銀錢不成。」
「不用,我除了軍營就在家裏,沒有開銷的地方,而你要做冬衣,還得置辦年節禮,總不能動用你的嫁妝。」
楊妡見他堅持便不勉強,突然想起元寶來,「都到年底了,先前我應允他干兩年就除了奴籍,你這幾天要是出門,順便把賣身契還給他。」
魏珞點頭答應,「你也一道去吧,順便逛逛鋪子。」
楊妡頗為心動,她如今是婦人,比起當姑娘的時候自由了許多,而且上面又沒有婆婆管着,想去哪裏都行,便笑道:「也好,我只聽元寶說鋪子裏生意不錯,這次正好可以去看看到底是怎樣紅火。」
兩人商定翌日出門,誰知倒是巧了,第二天一早魏珺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