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更夫最是激動,大叫:「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他們把人抬進去了,怎會不在?」
虞霖洲蹙了蹙眉,問吳都頭:「都搜仔細了嗎?」
吳都頭道:「院子裏凡是有泥土鬆動的地方都挖過了,屬下敢用人頭擔保,裏面絕對沒有失蹤女子的屍體。」
「有沒有可能在你們來搜之前,屍體就已經被運出去了呢?」原先說朱贏‘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男子插言道。
虞霖洲看了他一眼,對吳都頭道:「速去打聽一下仙客來今日出城幾輛車,都是從哪個城門走的?」
「虞大人。」一城門守兵突然從人群后擠出來,過來行禮道:「董校尉一早聽說此事,特意讓小的過來,以便大人問詢。今早仙客來一共有三輛板車出城,裝的都是刨花,小的們都仔細檢查過了,並無屍體藏匿其中。」
「仙客來一共有幾輛板車?」虞霖洲問。
「五輛。」凌霄張口就答。
「你怎麼知道?」吳都頭問。
凌霄白他一眼,道:「我撥錢買的,我不知道你知道?」
吳都頭啞口無言,指揮一名衙役進去看看仙客來還有幾輛板車在院子裏。
衙役很快出來,道:「都頭,裏面還有兩輛板車。」
出城三輛,還剩兩輛,一共五輛,沒錯。
眾人議論紛紛。
事已至此,再沒什麼理由留下糾纏了。虞霖洲拿帕子摁了摁額角的汗,對朱贏拱手道:「王世子妃,如今事實已明,許姓女子之失蹤與王世子妃無關。至於誣告之人,且由下官押回龍台府,審清誣告緣由之後,再給王世子妃交代。」
朱贏笑了笑,道:「虞大人,結論別下得太早哦。」
虞霖洲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不知王世子妃有何見教?」
「虞大人難道不想知道那許琳琅究竟人在何處?」
虞霖洲迫不及待地跟話:「莫非王世子妃知道?」
朱贏側過臉對凌霄點了點頭,凌霄轉身跑進仙客來,不多時便領了個做丫鬟裝扮的女子出來。
那女子跨出門檻,一眼看到台階下被鳶尾和簡書扶住的周氏,淚珠滾滾而下,大喊一聲:「娘——」飛跑過來。
周氏手一顫,血繡鞋掉落在地。她茫然地向前伸出雙手,喃喃地哭:「琳琅,琳琅……」
「娘!」許琳琅撲進周氏懷中,放聲痛哭,這一日一夜十二個時辰,她幾經生死歷盡煎熬,只覺彷彿已過了一生之久,再見娘親,竟是恍若隔世。
周氏緊緊抱住她,哭道:「琳琅,琳琅,再不要離開娘了,娘只有你了啊……」
「娘,我錯了,是我錯了,對不起,娘……」
她們母女二人兀自抱頭痛哭。
虞霖洲:「……」
吳都頭:「……」
旁觀眾人:「……」
過了好半天,虞霖洲才終於找回一絲神智,忍不住轉過頭問朱贏:「王世子妃,這是怎麼一回事?」
朱贏淡淡道:「許琳琅自賣己身,已是我的婢女,方才就在仙客來廚房內為木工們做飯。你們執着於找她的屍首,自然就忽略了活生生的人。」
虞霖洲:「……,可那染血繡鞋……」
「是啊,」朱贏不待他說完便接口道:「人明明還活着,又是擊鼓鳴冤,又是染血的繡鞋,又是親眼看見死人的更夫……虞大人,你要審的,怕不僅是誣告這麼簡單啊。」
虞霖洲心內一凜,沒錯,這樣緊密的一環扣一環,哪裏是單純的誣告,分明是計劃周詳的構陷!只不過不知什麼原因,朱贏一早識破了這個計謀,卻將計就計,擺了這樣一台戲,逼着對方為達目的,不得不暴露更多的人。這更夫,這假尼姑,甚至撿繡鞋的方成英,聞見血腥氣的門子,都可能是對方的人。
想到這一點,虞霖洲不由悄悄打量朱贏一眼。如沒記錯,聽說這大旻公主才十五歲,卻已有這般心機手段,倒是不容小覷。
朱贏卻似耐心告罄,對虞霖洲道:「虞大人,此間交給你,我先撤了。對了,穆小峰,派兩個人代表我去龍台府聽審,以免萬一這幾個犯人想不開自盡,虞大人解釋不清。」
穆小峰:「是!」
虞霖洲:「……」竟是連開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朱贏走到一直冷着臉充當背景板的劉佰霖身前,又換了那副輕慢的語氣:「劉統領,走吧。」
劉佰霖忍了又忍,正準備跟上,誰知先是凌霄等丫鬟,再是周氏母女,再是何大山與大薊,再是穆小峰等人,最後是被兵甲揪住的‘此地無銀三百兩’都插到他前面去了。他和王府護衛灰溜溜地被撇在了最後。
‘此地無銀三百兩’大叫:「王世子妃,不關我的事啊,我不過多了幾句嘴而已,還抓着我作甚?」
朱贏在前頭遙遙答道:「你仗義直言勇氣可嘉,正好晌午了,世子妃我心情好,請你嘗嘗王府的飯菜滋味如何。」
眾人聽聞,嘖嘖稱羨。
戲唱完了,仙客來門前的人漸漸散了乾淨,無人注意斜對麵茶館二樓窗口還有兩人正看着這邊。
「朱贏公主?呵,有趣。在宮裏默默無聞十五載,想不到竟是個人物。嬉笑怒罵信手拈來,動心忍性心機深沉,放得下身段鎮得住場面,往日,倒是小看她了。聽說,福陽公主的駙馬傅攸寧曾上書皇上求娶過她?」
「此事屬下亦有耳聞。」
「去好好查一下。若真有此事,以福陽公主的脾性,定不會輕易放過她。假使她與福陽已成死敵,這般人物,弄死了倒是可惜,或許還能為主人所用。畢竟,多一個籌碼,也多一分勝算,不是么?」
「是!屬下這就去查!」
朱贏一路招搖地回到崇善院,還沒來得急喝一口茶,宗盛院來了個婆子,說王爺有請。
「公主,怎麼辦?」鳶尾有些擔心地問。
「涼拌!別擔心,你先去安排周大娘和許琳琅母女,注意別讓她們出院子。」朱贏換下披紗與帷帽,帶了凌霄往宗盛院而去。
述鴻堂廊下多了個精緻的鸚鵡架子,李延齡送的那隻紅嘴綠毛的鸚鵡正在架子上緩緩踱步,見朱贏和凌霄進了院子,頭頂那撮毛彈了彈,突然開口:「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嗓音粗嘎一波三折。
朱贏:「……」難道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王爺李承鍇,私下裏愛念「美人妝珠翠香」之類的詩文?這反差……一點都不萌!
李承鍇:「……」放下剛端到唇邊的茶杯,對一旁的劉佰霖道:「去把鸚鵡移走。」
劉佰霖領命而去。
朱贏進了內堂,對李承鍇行了一禮,站在堂中靜候吩咐。
李承鍇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越過她投向門外,道:「穆小峰等人不能再留在王府,本王不欲過多插手崇善院之事,你自行回去處理。」
朱贏抬頭看着他,道:「王爺如果是因為今日之事才要如此處置他們的話,朱贏反對。」
李承鍇蹙眉的模樣,與李延齡幾乎一模一樣,兩條長眉凜得像兩把快要砍出去的寶刀,目光亦如刀鋒冷銳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