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他盯着台階上那居高臨下的女子,眸底漸漸充血。
公然違抗王命,便是他此刻動武,也師出有名,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至於攔在她身前的這些兵甲,不過是李延齡受了一頓家法才帶進王府的,王爺不想鬧得太難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未必沒有收拾他們的意思。那麼,現在豈不正是公報私仇的最佳時機?
如是想着,他握着刀柄的手便緊了起來。
身旁王府護衛察覺他的小動作,朝身後眾護衛做了個手勢,眾護衛立刻做好動手準備。
仙客來門口的氣氛因為雙方對峙的態度一下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旁邊圍觀百姓有些看不懂了。
「咦?那仙客來門前的兵甲是驍騎營的么?」
「是啊,黑色的雁翎長刀,只有驍騎營的兵甲才有。」
「那驍騎營的將軍不是王世子嗎?王府內衛要與王世子的人動手,什麼情況?王爺要廢了王世子?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剛來的吧?剛才的熱鬧沒看到?」
「沒有。」
「我跟你說,這裏頭的事情複雜了……」熱心旁觀者拉拉雜雜地解釋一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那事情還未有個結果,王爺急着把王世子妃召回府做什麼?」
「王世子妃一走,誰還能攔得住龍台府的人?王爺什麼意思,這還不明白?」
「嘖嘖,有意思,真有意思……」
原本準備動手的劉佰霖聽到圍觀百姓的議論,心中不由遲疑起來。動手不難,他也有充足的動手理由,可由此引發的後果,卻是他無法預料無力承擔的。
若是王爺不準備與旻朝徹底撕破臉,李延齡的王世子位暫時應該是廢不掉,那麼一旦矛盾激化到無可調和的地步,定然需要推出個替罪羊來給雙方台階下。如果這個矛盾因他而激化,那到時這個替罪羊的人選,不言而喻。
他兀自在內心權衡厲害,一旁的虞霖洲卻是急得滿頭大汗。看這一觸即發的陣勢,若是真的打起來,且不論最後如何收尾,罪魁禍首指定少不了他一個,只因得了衙役關於這邊情況的彙報,他自忖親自過來也不一定搞得定,所以才去王府搬了救兵。
他自覺不能看着勢態再這樣惡化下去,正待出聲打圓場,冷不防朱贏身邊的凌霄冷笑一聲,高聲道:「劉統領,世子妃叫你退下你沒聽見?杵在那做什麼?莫不是還記恨當日被世子妃扇了一巴掌,想藉著今日之機,公報私仇?」
凌霄話音剛落,圍觀群眾們沸騰了。這也難怪,以劉佰霖的身份,平頭百姓只有趴在腳下仰望的份,難得聽到他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哪能忍住不激動?
「哇!聽見沒聽見沒?劉統領居然被世子妃扇過一巴掌!」
「難怪一上來就凶神惡煞的,原來是想着公報私仇呢?」
「你們說,那嬌小可人的世子妃是怎麼扇到這人高馬大的劉統領的?」
「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嬌小可人的世子妃為什麼要扇人高馬大的劉統領,嘿嘿……」
「我覺得是這樣……(此處省略108個主角為「色膽包天居心叵測劉統領」與「獨守空房堅貞不屈世子妃」的小劇場)」
眾人聽得眉飛色舞,「嘿嘿嘿」的笑聲此起彼伏不絕如縷。
朱贏:「……」看來新城百姓們生活定然十分富足,看看,這人閑得腦洞都快趕上太平洋了。
劉佰霖:「……」若不是眼下情況不允許,他恨不得過去把那些滿嘴噴糞的刁民統統綁了扔大牢裏去。
不過旁人這麼一打岔倒是讓他頭腦稍微清醒了些,明白此時動手絕對是不明智的,畢竟王爺只說「馬上去把她帶回來」,而沒說「不惜一切代價把她帶回來」。
念至此,他強自咽下一口惡氣,將手從刀柄上拿開,看着朱贏朗聲道:「王世子妃,仙客來尚未開業,讓衙役進去搜上一搜又沒什麼損失,您若問心無愧,又何必因為這點小事拋頭露面嘩眾取寵,置整個王府臉面於不顧?」
「劉統領,打你一巴掌你又不少塊肉,為什麼記恨我到如今?」朱贏也朗聲問。
劉佰霖面色一黑,道:「請王世子妃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朱贏道:「我哪有顧左右而言他?龍台府要搜我仙客來,也等於要扇我一巴掌,我雖不會少塊肉,可覺着傷了顏面,和劉統領你一樣,會氣憤難平的啊。難道旁人要扇我臉,還不許我伸手擋一擋么?再者說了,如果因為我這店尚未開業就讓他們開了這個先例,他日我這店開業了,若遇到同樣情況,你說我是讓搜還是不讓搜?若不讓搜,他們會說上次你都讓搜了,這次不讓搜,肯定心裏有鬼!若讓搜了,結果什麼也沒搜出來,倒損及我店內物品嚇到我店裏客人,這筆賬,找誰算?更有甚者,若是此番連我也妥協了,他日有那不法之徒嫉妒同行生意比自己好,嫉妒鄰居家產比自己多,是不是隨便到人家牆外去扔個所謂「罪證」,再到龍台府去攀誣幾句,就可以三天兩頭的讓龍台府的衙役去查店抄家?」
圍觀百姓一聽,是啊,若是連王世子妃都不能據理一爭,到時候這種倒霉事落在自己頭上,平頭百姓人微言輕,又有仙客來的例子在前,還有什麼反抗餘地。
那些店鋪掌柜的體會更深,試想自己開門做生意,求的就是和氣生財,若衙役們動輒進來翻箱倒櫃一番,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的,這生意還怎麼做得下去?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不需要那些不法之徒去誣告,衙役們自己就會發現,隨意在你牆外扔個東西就可以敲詐你,你還無處評理。
一觸及己身利益,百姓們終於第一次統一了看法,紛紛道:「沒錯,世子妃說的有理。」「那繡鞋扔在圍牆外,怎能說明人在仙客來呢?又不是在仙客來的圍牆裏面找到的。」「就是,而且那門子也沒說人就在仙客來,這所謂的人證物證,沒一個站得住腳的。」……
當然其中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可是那女子的確是昨天給世子妃送過絹花后失蹤的。」
「誒,李三,你這話就不對了,哪天你撿了好東西到我當鋪當了一大筆錢,回頭帶着你紅翠樓的相好跑了,你老婆找不到你人,還要找我要人不成?畢竟你是來了我店裏之後失蹤的啊。」
眾大笑。
虞霖洲拭了拭額上的汗,知道眾怒難犯,正想說此案疑點重重,理應回去重新審過。不料尚未開口,旁邊突然一聲嚎哭。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周氏捧着那隻血跡斑斑的繡鞋,一邊哭一邊喊:「琳琅,我可憐的女兒,你到底在哪兒啊?大人,我眼瞎啦,找不到她,您一定要幫幫我,幫我找到她啊!琳琅……」她原本瘦弱,也不知多久沒進食了,面黃唇紫一臉病容,腳步虛浮站都站不住,全靠一旁女尼扶着,看着甚為可憫。
眾人頓時沉默下來。不管如何,這雙目失明的老太太女兒失蹤了那是事實,而且看那繡鞋上的血跡,若是人站着,血流到繡鞋上以致如此,那人八成是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