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氏苦笑不得,讓楊遠橋封好,一同寄出去。
正巧奶娘抱着楊嶙進來,楊妡就勢把他接在懷裏。
滿月之後,楊嶙長開了許多,膚色白凈像張氏,眉眼卻像極了楊遠橋。
楊遠橋雖已有四個子女,但以前差事繁忙,從沒有親自照看過,這一個卻是因為張氏身體不好,他陪護張氏的同時也照顧了楊嶙,親眼看見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呈現出自己的樣貌,那種感覺絕非前面四個子女可以相比。
此時見身形纖瘦的楊妡抱着襁褓,楊遠橋暗自捏了把汗,忙道:「妡兒當心,別摔着弟弟。」不由分說地自己抱着了。
楊嶙已不像從前那樣恨不得每天睡上十個時辰,這會兒剛吃過奶,正精神着,睜着一雙烏黑如點墨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楊遠橋,也不知是真瞧見還是沒看清,忽地咧開嘴無聲地笑了,笑容純凈如冬雪似朝陽。
楊遠橋被這笑容感動,頓時心裏軟成了一灘水,伸長指頭輕戳一下楊嶙的臉頰,楊嶙許是覺得有趣,又咧開了嘴。楊遠橋獻寶似的抱給張氏看,「嶙兒會笑了,他衝著我笑呢。」
張氏得這個兒子不容易,真是把楊嶙給疼到了心尖上,聞言立刻湊上前看。
楊妡見狀,悄沒聲地退了出去。
乍從溫暖的屋裏出來,被寒風一吹,楊妡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紅蓮眼疾手快已抖開大紅羽緞的斗篷給她披上,緊緊地繫上了帶子。
楊妡滿足地嘆口氣,想着適才的情形,樂得彎了眉眼。
張氏如願得子,如今又與楊遠橋琴瑟和鳴,魏氏待張氏也和善了許多,日子終於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她終於能對得起張氏,也對得起被她誤佔了身體的原主小姑娘。
站在空水橋上,已經結冰的河面映出她模糊不清的倒影,楊妡默默念一句:不管你在哪裏,也不管你現在是什麽身分,請放心,你的爹娘都很好,希望你也過得好,還有你前世的夫君,或許你不曾喜歡過他,可是,我卻是愛着他,這輩子我想與他好好過。
想起魏珞,楊妡長長嘆口氣,這個榆木疙瘩似的男人,幾時才能在情事上開竅?
又想起自己寫的回信,也不知他看了會是什麽感受?
楊妡滿腹思念,滿心歡喜地走到芙蓉閣。
因為楊峰的親事定得實在倉促,喜房也是冬月中旬才定下來,把屋子的尺寸告訴三舅公。而臘月里,許多木匠不接大活計,要想趕在成親前置辦出一整套的傢俱是不可能的。
魏氏也想到這一點,親自到齊家醫館跟三舅公解釋,「傢俱我們都有,為了圖個吉利美滿,就麻煩你們準備一張喜床……說來也是我們家委屈阿楚了,實在沒有趕在臘月底兒辦喜事的,但阿峰這情況確實沒辦法,幸得親家不計較……這是我給阿楚的添妝,便是時間緊,咱也得讓阿楚風風光光地嫁過去。」說罷,遞過去一個雕着石榴花的紫檀木匣子。
齊家世代都是忠厚善良,三舅公更是為別人考慮得多,見魏氏一把年紀頂着寒風跑來本是不容易,姿態又放得這麽低,便想阿楚是一定要嫁過去的,何必因這些小事鬧得不愉快?便道:「親家夫人言重了,我們都是為了孩子,只要小倆口能過得和美,什麽體面不體面都是給外人看的。」
他不肯要那匣子,魏氏卻很堅決,非把齊楚叫過來,親自塞進她手裏。
魏氏走後,齊楚打開匣子一看,只見墨藍色姑絨上是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共千兩銀子。
三舅公嚇了一跳,忙讓齊韓上楊家跟張氏討主意。
張氏頗為詫異,細想一下對齊韓道:「興許是貼補給小倆口以後過日子的,畢竟在外面要另置一個家,而阿峰每個月俸祿連自己花銷都緊張,讓阿楚收着便是。」
齊韓想想覺得有道理,只得將銀票帶了回去。
齊家只準備喜床,那麽芙蓉閣的佈置就落在張氏頭上,楊妡順理成章地接到了手裏。
說起來,還是讓楊妡佈置最合適,因為她跟齊楚處過不短的日子,又多少了解楊峰的喜好,故而選用的器具、擺設都盡量投他們所好,用足了十分心思。
隨着年關在即,正值三九,天氣冷得幾乎是滴水成冰,楊峰早幾天就寫回信來,說已經跟上峰告了假,臘月十八就往回趕,一直休到正月十八再上衙。
聽起來很長,足足有一個月假期,可大冬天路上不好走,從文登到京都緊趕慢趕也得六七天工夫,這樣一來,單是路上就得耗費一半的時間。
魏氏扳着手指頭算日子,估摸着過小年應該能到,誰知楊家這邊從早上等到落鑰都沒有消息,二十四一早又落了雪,開始只是下雪沫子,下着下着就成了片,紛紛揚揚的,很快將院子裏的亭台樓閣染成了白色。
這樣的天氣,怎可能趕路?
而楊峰的婚期定在臘月二十六,這是年前最後一個適合嫁娶的吉日,錯過這天就得等到正月初八。
魏氏長長嘆口氣,對錢氏道:「實在不行就讓阿峋代替阿峰迎親,先娶進門,等以後再洞房。」
錢氏想想實在沒別的辦法,只得應了。
楊府眾人都翹首期盼楊峰早點回來,豈知有一人更是心急如焚,不是別人,正是楊娥。
楊娥成親三日回門沒回楊家,滿月之後回娘家住對月也沒回,一開始是不想,後來則是拉不下臉來回去。
臨出閣前,她自以為要脫離楊家,從此在毛氏的庇護下幸福生活,所以對楊家上下都愛理不理的,先是跟楊遠橋吵鬧過,又對錢氏不滿過,最後幾天竟連松鶴院的門都沒進。她是打定主意再不回楊府的,可短短一個月就灰頭土臉地回去,她拉不下面子,也不甘心。
她不相信憑自己的才學與智慧,再加上毛氏的支持,會在魏府混不下去。
可事實就是事實,不管她怎麽努力討好秦氏,秦氏對她始終神色淡淡的,完全不是未成親前一口一個「小娥」那般的親近。
好一點的就是,秦氏終於不讓她在跟前伺候飯菜,也不招呼她過去說話了。
魏璟也是。
楊娥曾想推心置腹地跟他談談,解釋一下自己先前行為的原因,但洞房過後,一連六七天,魏璟都沒有踏足過來儀閣。
下人們瞧得清楚,便有閑話傳出來,說魏璟瞧不上楊娥,連門都不進。
楊娥對洞房夜裏的事情有些害怕,可聽過毛氏解釋,又覺得魏璟所為確實是被自己氣得失了分寸,如果她溫柔體貼些,魏璟定然不會那樣狂暴。
楊娥反思之後,又聽到那些傳言,便在毛氏面前抱怨,「母親也是,成親第二天就迫着表哥讀書,表哥剛館選考進翰林院,離是否留館還有三年,做學問是天長日久的事,豈在這一朝一夕間?」
毛氏也隱約聽到了傳言,覺得楊娥說的很有道理,又惦記着早點抱重孫子,便將秦氏叫過來訓了頓。
當天,魏璟就回了來儀閣,不等楊娥開口,便將下人斥退,揪着楊娥胸前的衣襟,將她扔到床上,冷冷地說:「既然是你求的,那我也不好拒絕。」
他熟練地抽出腰帶,把她的手腳捆在一處……
從此每隔五六天,魏璟就回一次來儀閣。
楊娥實在怕了他,哀求過、懇請過,魏璟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變本加厲,也不知從何處尋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每次拿她試刀。
楊娥苦不堪言,撩起裙子給毛氏看,她腿上一處挨着一處有繩索的勒痕、有蠟燭的燙痕,還有彎彎的指甲印。
毛氏徹底明白了,可她有什麽辦法,魏璟是她唯一嫡親的孫子,以後要承繼爵位,不能有任何醜事傳出來,於是勸道:「你不是一直說喜歡阿璟?阿璟就是孩子氣,喜歡跟你鬧着玩,你遷就遷就他。我也跟他說說,以後動手別這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