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履霜踏雪 第7章 秋到乾城角聲哀

第一卷 履霜踏雪 第7章 秋到乾城角聲哀

茫然之間,又聞到了那股幽香,群芳髓嗎?如何喚醒感知,如何找回自主?我,就像一隻折翼的孤鳥,無措地落到了地上。頭頂沒有星月,四周沒有燈火,只有沉鬱得像要壓頂而來得黑暗,濃重得讓我無法喘息。

四下,漆漆然;心中,凄凄然。

獨自蜷縮在地上,越發感到寒冷,不由地抱緊身體,在這一方思惑天地,我只剩下自己。娘親,是不是也和卿卿一樣,身處險境?若同為飄零,為何不見蹤影?感到四周隱隱透風,從看不見得縫隙中,傳來了陰沉的低語。

“……”聽不清,向著冷風吹來的地方探了探。

“……帶來了。”好象是唐中的聲音。

“怎麼是死的?”一聲暴吼將四周的黑暗打散了些,我趁機撥開濃霧,奔向清明的遠方。

“MD,明明說好了,要活人!大活人!”

“急什麼,我們日堯門從來不會失手。”

鼻尖瀰漫著的群芳髓突然被一股清涼的薄荷味替代,那香氣像是臘月里的冷風,沿着鼻腔,呼地吹入了我的腦際,迷霧散盡,霎時清明。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寬敞明亮的房間裏站着幾個人。豎耳聽去,只聞窗外漸遠漸近、漸近漸遠的腳步聲。突然間,一張放大的面龐出現在眼前,嚇得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一仰脖子,卻見這個黑臉男子身着鐵甲,腰別長劍,豹頭環眼,毛髮渾如鐵刷,猙獰賽過狻猊。

“十九,給她解穴吧。”偏過頭,只見唐中坐在梨花椅,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茶。

感到頸側和後背被快速地點擊,明晰的酸麻感順着筋絡在身體裏涌動。試着動了動手指,手掌微顫地握成拳形,我可以動了。緊接着清了清嗓子,喉間傳來啞澀的聲響,可以發音了。心中揚起淡淡的欣喜,以掌撐地,打着晃兒,顫巍巍地站起。還沒站直,腳下突然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去。閉上眼,等着疼痛襲來,卻感摔入一個香軟的懷裏。

“卿卿…”是~娘的聲音!猛地睜開眼睛,只見娘眉梢染愁,嬌容慘淡,目光中帶有濃濃的疼惜。

眼前漸漸模糊,嘴唇抑制不住地輕抖,吞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嗓子,萬般珍惜地叫出那個字:“娘~”

“卿卿!”娘緊緊地抱住我,她暖暖的淚水像是兩條小溪,涓涓瀉流在我的臉頰上。就像經歷着海嘯的扁舟尋到了港灣,就像身處風雨中的鳥兒找到了巢,就像是隨波逐流的浮萍尋到了根,我那顆忐忑孤懸的心終於回到了溫暖的歸所,頓感安寧。

娘將我越摟越緊,忽然右頰上傳來一陣劇痛,我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噝~”

“怎麼了?卿卿?”娘緊張地眨了眨眼睛,細長的睫毛上掛着幾顆晶瑩的淚珠,她顫着朱唇,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嗚咽悲鳴:“我的兒,你的臉,怎麼腫得如此厲害?”說著憤恨地看向周圍,將我環在懷裏,胸口劇烈起伏,滿臉戒備。

我軟軟地靠在她的懷裏,感覺到右臉的腫脹,用舌尖觸了觸口腔,只覺得嘴裏麻麻澀澀,瀰漫著一股鐵鏽味。看來十九的那個巴掌是下了狠力的,現在我的臉龐一定腫得像豬頭,嘴唇也一定厚的像香腸了。

“薛武有些地方還鬧不清楚,望三爺能給個解釋。”豹子頭粗魯的聲音炸的我耳膜嗡嗡作響。

唐中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請講。”

“這孩子倒是好拐帶。”薛武摸着絡腮鬍,低眉看向我和娘,“倒是這個女人,三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過來的?”

是啊,娘是怎麼到這裏來的,一路上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遭欺凌?想到這裏,不禁擔憂起來。

“這個容易。”唐中拍了拍長袍,一臉輕鬆隨意,“薛參領可能看出韓夫人穿的是什麼?”

娘的穿着?我抬起身子,細細打量了一番:娘穿的是一身絳紫色的雲鸞金絲綉服,挽着繁複的盤雲髻,項上戴着一個纓絡寶玉圈,很是富貴逼人,全不似娘的素雅品位。

“這是壽衣?!”豹子恍然大悟,撫掌大笑,“哈哈哈~厲害,三爺果然厲害,我真是服了!”

壽衣,難道娘是睡着棺材一路而來?把我弄成啞兒,將娘扮成死人,這個日堯門真是好深的心計,好狠的手段。

“既然貨已經送到,我們也就告辭了。”唐中彈了彈衣袖,微微頷首。

那豹子頭大大咧咧地弓了弓手,粗聲答道:“薛武代主上謝過三爺,謝過日堯門的列為兄弟,餘下的貨款將於五日內送到。”

唐中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撩長袍,跨出門檻。眨眼的功夫,他和十九便已離門數丈,一青一藍兩道身影輕盈盈地飄上院牆。越牆的瞬間,唐中回頭瞥了瞥身後的槐樹,冷哼一聲:“告辭,莫送。”聲音雖輕,但仿若就在耳邊,想是用了內力傳音。說完,兩人翩然離去。

豹子頭向外揮了揮手,只見三個黑影從樹上竄下,剎那間,就已消失不見。“日堯門果然好功夫,不愧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門派,厲害!”豹子頭興奮地望向遠處,鐵拳緊握,一臉羨煞。

一個瘦猴臉哈着腰靠近豹子頭,低聲提醒道:“薛頭兒,主上怕是等久了。”

薛武撇了撇嘴角,啐了一口:“TNND,都是白子奇那個龜兒子想出的餿主意,花了那麼大功夫,弄來一個娘兒們和一個毛丫頭。依老子的意思,是條漢子的直接拿刀硬拼,玩什麼花花腸子!”說著,不耐煩地看了看我和娘:“都給老子站起來,帶快點兒!”

右手被娘的纖指緊緊握住,小跑着跟在薛武身後,快速前行。偏過頭,只見牆角里爬着幾根藤蔓,刺拉拉的枝條上開着一朵火紅的荼蘼,花瓣層層,嬌艷如血,妖冶的讓人心驚。

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群芳去,獨寂寥,此花過後便是秋,落紅滿地,蒼涼淚流。

那冶艷的花朵燦燦地映在我的眼中,那綠色的藤次彷彿就扎在我的胸口,心頭不由地湧起濃濃的不安。

出了這個院落,只見一條迂迴的石道,沿着青灰色的牆壁,押解的士兵快速前行。我緊拽着娘的手指,抬頭遠眺,只見中天旭日流金,彤彤的燦陽之下,遙立着一座城樓。樓上鐵甲林立,旌旗翻動,當中一面龍鳳日月旗幡上印着一個斗大的“明”字。忽然手上一滯,回頭一看,只見娘獃獃地望着那面大旗,不再前行。

“娘?”我晃了晃她的手,輕輕出聲。

娘瞪大杏眼,極其認真地看向我:“卿卿可知這是何地?”

回想了唐中和十九的對話,抬起下巴,清澈作答:“應是乾州。”

“乾州,乾州,乾州!”娘反覆念叨這兩個字,一臉慘然,目光顫動,聲音破碎,“難道,他們是…”

薛武憤憤地回頭,咬牙切齒道:“嘖,你這娘兒們唧唧歪歪個屁啊!還不跟上!”娘突然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踉蹌了兩步,拉的我差點倒地。

“嗚~嗚~”城樓上傳來沉厚的吹角聲,豹子頭緊握刀柄,圓眼暴睜,拔腳就跑。待跑出了幾十米,他一拍後腦,轉身命令道:“王六扛着那娘兒們,刀子帶着那丫頭,跟老子上城樓!”一隻精瘦的手一把提起我的后腰,那個猴子臉夾着我就往前沖。

“咚~咚~咚~”“嗚~嗚~”響鼓擂起,吹角又鳴。耳邊傳來錚錚的鐵甲聲,低着頭,只見一個個綁着灰布的小腿前後邁動,枯黃色的草鞋快步疾行。猴子臉跨着台階,三步並兩步,喘着粗氣一路狂奔。顛的我胃裏翻騰,隱隱想吐。

忽然被放下,頭腦一陣眩暈,晃了兩晃,方才站穩身子。舉目一看,只見青灰色的城樓上站滿了士兵,城樓正中放着一張太師椅,上面坐着一個金冠束髮的橙袍男子。他偏過頭,看向我們這邊,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手臂輕輕抬起,向薛武勾了勾食指。

豹子頭點了點頭,回頭拽住娘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我跑了兩步,抓住娘伸長的手指,邁着小短腿,緊緊地跟隨。

走近了,細細打量那名橙袍男子,一張方臉,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臉上唯一出彩的就是那雙幽深的單皮眼,半睜半閉,露着寒光。他看了我和娘一眼,嘴角微揚:“韓夫人?”

娘一甩衣袖,掙脫了豹子頭的拉扯,將我護在懷裏,婷婷而立,不卑不亢:“閣下可是明王?”

“夫人好眼力。”明王慢慢站起,向旁邊揮了揮手,“白軍師,下面可就交給你了。”

一名白衣男子搖着扇子立在一旁,一雙奸詐的蜂目將娘和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仔細。半晌,得意地笑開:“子奇定不會讓王爺失望!”

只聽得城下笳鼓聲動,吶喊震天。娘握緊我的手,向後退去。抬眼一看,只見她豎起翠黛,撐大杏眼,桃腮帶怒,兩唇輕顫:“好卑鄙!”

迷惑於娘的異樣,整件事情在腦中展開:先是淑妃邀娘去檀濟寺拜佛,再是迷香一縷被莫名其妙地虜了去,接着是沿着酹河一路遠行,直到今日才和娘相聚,最後是被人強行押到了這戰鼓頻傳的城樓上。難道是?!的62

“韓將軍切莫心急,白某有一件禮物想要送給您和少將軍。”白子奇站在城垛前,搖着紙扇,笑得愜意。

韓將軍?!這一切原來都是針對爹爹的陰謀詭計!

“多說無益!三軍將士聽我號令,攻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城下傳來。

而後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應呵:“殺!”腳步聲聲,馬蹄陣陣,回聲浩蕩,號炮齊鳴。

白子奇面部急抖,磨牙瞪眼,氣急敗壞地扯住娘脖子上的寶玉項圈,像拖狗一樣將娘拽扯到城牆上。指骨微白,狠狠地捏住娘的下巴,向城下暴吼一聲:“韓將軍,可認識此婦?!”

娘身體顫抖,靠在城垛上,硬是沒有出聲。城下的喊殺聲漸漸微弱,只聽一聲驚詫的叫聲:“娘!”

是哥哥!想要跑上前去,怎奈被猴子臉抓住頭髮,頭皮上**辣的疼,眼上浮起了水氣,咬着下唇,大叫出聲:“放開我!放開我!”

白子奇一揮手,將娘扔到一邊,冷笑着向我走來,一把拎起我的衣服,將我提在半空中。感到疾風如刀,割得我臉頰生生地疼。低下頭,黑壓壓的軍隊佔滿城下,左中右整齊地布着三個方陣,陣中金瓜銀斧、黃鉞白旄,陣前迎風飄展着一面黑底紅邊的四斗旌幟,上面赫然一個大字“韓”。

戰旗之下,爹爹身着金甲白袍、腳跨烏騅良駒,握着純鋼棗槊的右手微微顫抖,他劍眉緊皺,下頜僵硬,目光含痛地盯着我,似在極力隱忍。

突然,黃沙飛起,一道紅色的身影衝出陣外,我定睛看去,只見哥哥橫槍立馬,暴睜雙眼,捲起滔天怒氣:“無恥狗賊!還不速速放了我的娘親和妹妹!”

父兄皆豪雄,一諾千金重,親立馬,戰城東,劍吼西風。秋色浮寒瓮,望斷高樓處。卻見,妻女落樊籠。

風卷着我的發,瑟瑟地貼着臉頰,淚水潺潺,無聲滑落。

為何在此時此地重逢?

為何在清秋暖陽中、在白羽雕弓下、在吹角戰鼓裏,凄凄遙望,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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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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