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上帝蒼涼的淚水
如果上帝能夠按照我的意圖用一雙藝術的手來創造我的話,我一定會摧枯拉朽,勇往直前。既然上帝給我培植了一顆有着如此美麗願望的心靈,為什麼又不把我創造得表裏如一。我想這就是我痛苦的源泉。而現在我只能做一個懦夫,或者說是一個愛情的逃兵,眼淚永遠是我最熱情且廉價的燃料。但即使天地冰封,我也會相信奇迹會在我的面前打開門。於是,我不可救藥地沉浸在香雪對我迷情的幻覺中,如同睡在沉香木中,無法蘇醒。下午上課前,我聽見她和前面的女同學在談論自己的偶像,我假裝心不在焉,卻在一旁豎起耳朵偷聽。“我喜歡費翔,尤其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就像海一樣深沉。”我聽見她對前面的女生說。“其實費翔只是一個額頭上抹着皺紋的小白臉,根本不值得你喜歡。”我終於忍不住愚蠢地插了一句,臉上露出蠢蛋一般難以捉摸的陪笑。我本以為可以在她們面前賣弄一下幽默,卻不知弄巧成拙。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一個香雪見不到的人都會產生醋意。“你怎麼這麼說人家?先看看你自己吧!”她一時激動,竟然說出這句令我傷心欲絕的話。這時,上課鈴響了,物理老師夾着備課本走了進來。我不斷安慰自己,她說的只是氣話,但總往心裏去。外面下着瀝瀝的冷雨,情緒化的人,突然就感到凄清而惆悵。她始終沒有明白我話里的意思。我從口袋掏出一根煙,沉悶地抽了起來。我要讓她知道她深深傷害了我,我在為她而消沉。她生氣地瞥了我一眼,我仍氣定神閑地對着窗戶外悠悠吐着煙圈。對於我的恣睢,終於她衝著我大聲地說一句:“你這樣子很令人討厭!”沉寂的課堂,好像放了一個深水炸彈,同學們都轉過來望着我,我悻悻地把燃燒的香煙扔出窗外。物理老師仍在那裏講課,他長着一個卡通片里的尖鼻子,但他頭髮溫柔,他是沒有聽覺的,只關心他的講課,他的高度近視好像除了黑板,什麼都看不見。——如果換了是語文老師,可能直接把我從四樓扔下去了。“為什麼你總是要扮深沉,為什麼不做回真實的自己?!以前的你多麼純真可愛,現在的你又多麼幼稚可笑,像一個半生不熟的雞蛋!”她衝著我說。我從夢境中徐徐蘇醒,像重新褪了一次殼,誕生出新的痛苦。我以為她對我是懷着好感的,原來竟然一直在欺騙自己。純真可愛,她竟然一直當我是小朋友。半生不熟的雞蛋——我一直在回味這個字典里找不到的新詞,這個滑稽荒誕的詞就是我在她心裏全部的存照。我想哭,但哭不出來,只對着無數雙災禍的眼睛公佈了一個灰色的苦笑。玻璃窗上的雨水像透明的甲殼蟲一樣滑下。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望着窗外無邊無際,上帝蒼涼的淚水,望着單車棚上被雨淋熄的煙頭,我靈魂的青煙仍在雨中失意地漂泊,我想從此我可以斷此一念了……從此,我們便不再說話。有時候我在想,這樣倒輕鬆多了,再也不用擔心每天面對她那對望穿歲月的玻璃體了。可是當身體自由了的時候,靈魂卻失蹤了。每次當我聽到她的聲音,卻不再對着我的心房傳播,我就會感到遺珠般悲哀。有時候我對着那面魔鏡問:這個世界誰最漂亮。它告訴我除了香雪,還是香雪。於是,我又變得如此彷徨,又如此矛盾,我一次一次地原諒她,如同原諒我自己,我不斷跟自己靈魂對話,又不斷被推倒在自己的城裏。我變得如此神經質,我的整個心靈都被她的形象所佔據,有時候被幸福充盈,有時候悲傷泄氣。而對於身邊的其它事物充耳不聞,彷彿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這種悲傷,這種快樂,不似在人間。我知道這樣活在對方的視野里,彼此都很沉重,我已經打算原諒她了。